“是钦州的一个秀才,说是跟咱们家祖上相jiāo过。他家里开了买卖铺子,到咱们这来摊着些事qíng。你庆善大哥给引荐了来,托我在你子谦伯伯那说个人qíng。”纪二老爷随口就告诉纪晓棠道。
纪家的先祖原本在钦州居住过。纪二老爷说的子谦伯伯,是纪二老爷的同年好友,如今任着清远县的县令,与纪家是通家之好。
“庆善大哥也来了?”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问道。
“是他陪着人来的。”纪二老爷点头。
这也怪不得纪三老爷能够放心偷跑出去玩耍了。肯定是江庆善前面绊住了纪二老爷,使人给纪三老爷传了消息。也正因此,纪三老爷出去了,才那么凑巧就碰见了那一群狐朋狗友,还得了件宝贝来家。
纪晓棠摸了摸袖中的玲珑球,却只字不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提起。
“他们托的事,爹爹答应了?”纪晓棠又问。
“那秀才无辜,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去县衙。”纪二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回家丁忧,又与本县知县jiāo好,像这样请托的事qíng并不少见,而其中大多都是江庆善引荐而来。
纪二老爷本xing清廉,并不肯受人财物,江庆善于其中受了多少好处,却没人知道。
江庆善祖上不过是帮闲无赖。到今天,江家已经成了清远县数得上的富户,手下还聚集了一班人,全凭他依傍上了纪家。
钱财还是小事,其中还有更大的弊端。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信任有加,处事几乎全听江庆善的一张嘴。江庆善在其中弄权,危害更大。
“如果真是小事,庆善大哥去衙门里跟他的知jiāo好友说一说,只怕事qíng就成了,哪里还用来求爹爹。我听说,庆善大哥跟衙门上下都极好,帮着人打官司,一年不知赚了多少钱,且有许多人怕他。”
“晓棠,这些话你从哪里听说的?”纪二老爷忙问。
“爹爹不知道吗?”纪晓棠故作吃惊,“我还当是人人都知道的。街上人都这么说。前两天我的小丫头在后角门买绒线,听人说了,回来学给我听的。”
“有这回事?!”纪二老爷皱眉,“庆善他,只是为人热qíng,爱打个抱不平。所以有时候难免揽事qíng上身。”
纪晓棠是小孩子,不知道事qíng的轻重。如果这话是真的,江庆善竟然在衙门包揽讼事!
“他不敢这样做。”纪二老爷又道,“若是有,怎么会没人告诉我。”
“或许是人乱说的吧。”纪晓棠也不争辩,“爹爹按照古礼为祖父守孝三年,也不问外面的事,就是庆善大哥有这些事,人们都知道他和咱们家亲近,也不敢来告诉爹爹知道。”
“一会我叫了他来问问。”纪二老爷就道,显然很看重这件事。
“这样做怕是不妥。”纪晓棠道,“爹爹还是该多寻访寻访,就是要问,何不问问子谦伯伯?”
“晓棠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点头,“若是有人中伤庆善,你这样叫了他来问,恐怕伤了他的脸面。”
“你们都这样说,那也好。”纪二老爷就道。
只要纪二老爷留了心,总会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纪晓棠又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坐了一会,就告辞起身,转过螺钿嵌金的大理石屏风,从后门出来。
出了后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朱红栏杆。台阶下是粉白的一道影壁,画着山水大画。转过影壁,是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种了几棵石榴树,已经冒出绿芽,又有两个大缸,缸里种了睡莲,养了几尾锦鲤。
正面则是小小的三间正房,鹿角钻山,东西各有厢房三间。
三间正房,就是纪晓棠的住处了。东西厢房则是纪二太太的私库。
纪晓棠先在台阶下拿鱼食喂了锦鲤,然后上了台阶。
廊下挂着几只鸟笼子,纪晓棠刚走上台阶,其中一只虎皮鹦鹉就拍着翅膀叫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喂了食水没有?”纪晓棠就问接出来的大丫头锦儿。
“就它会献勤儿!回姑娘的话,早上已经喂过一次了。”锦儿忙笑着答道。
纪晓棠走到鸟笼边,就看见里面食水尽有,不过还是从丫头手里接过瓷碗,给每个鸟食罐里都加了些碎蛋huáng,这才往屋里走去。
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纪晓棠进屋。
“姑娘快脱了外面的衣裳,躺一躺吧。”大丫头绣儿捧了茶上来,一面就问,“姑娘做什么去了,累的这样。”
“我的样子,很累吗?”纪晓棠就问。
“婢子瞧着是的。”绣儿就道,“姑娘这些天忙前忙后的,可是忘了,李郎中还嘱咐姑娘多歇歇。姑娘还没全好那。”
锦儿和绣儿是她贴身服侍的两个大丫头,今年都刚好十二岁。
覆巢之下无完卵。在纪家败落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不肯离开纪晓棠。锦儿xing格泼辣,也有些冲动,竟想要以身饲虎,为纪家,为她争取一线生机,结果命丧huáng泉。绣儿xingqíng温柔,心细如发,最后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老财主,给纪晓棠换来小小的一袋糙米。
纪晓棠就让两个丫头服侍着脱了外面的衣裳,一面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保护她所能保护的,放弃必须要放弃的。
纪晓棠再次坚定了心意。
第十一章 准备
转天早上,纪晓棠安静地享受了一会早chūn清新的气息,以及耳边悦耳的鸟叫,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锦儿就在纪晓棠屋里值夜,见纪晓棠醒了,忙去会同了绣儿,两个一起进来,端了面盆手帕等物,服侍着纪晓棠梳洗。
“姑娘今天穿什么衣裳?”梳洗已毕,两个丫头又拿出几套衣裙来,让纪晓棠挑选。
纪二太太是爱美的xing子,最愿意打扮女儿,因此纪晓棠的衣裳极多。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只随便挑了件月白云锦衫,茜红满地金比甲和一件水蓝的挑线裙子。
“今天不出门,就这么穿着吧,自在些。”纪晓棠说道。
这边穿戴妥当了,就有小丫头来问要不要摆饭。纪晓棠点头,随即从卧房出来,到东次间的贵妃榻上坐了。锦儿和绣儿带着小丫头安放桌子,铺陈菜色。
纪晓棠如今还在养伤吃着汤药,因此早上的饭食大多清淡。
一碟香椿芽炒面筋,一碟糟鲥鱼,一碗酸笋jī皮汤,另有三四个清淡的小菜。锦儿又从一个朱漆六角食盒中取出一碗碧粳粥并一碟桃花烧麦来,就放在纪晓棠面前。
这碧粳米并不多,只供纪老太太每天吃用。纪晓棠受了伤,才用这碧粳米的粥将养。至于桃花烧麦,是纪二太太记得纪晓棠爱吃,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做的。
一早上无事,纪晓棠挨着窗下看了会书,就收拾了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紧锁着眉头,唉声叹气。
纪晓棠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请了安,就问纪二老爷在愁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是你小叔……”
纪二老爷一大早上教纪三老爷读书,走回来时就有了这满腔的愁和气。
“三弟是个极聪明的,少不得你这做哥哥的多些耐心。说不准哪一天,三弟就开窍了。”纪二太太宽慰纪二老爷。
“他是不笨,尤其别的事qíng上,比谁都机灵。我气的是,不管怎样苦口婆心,他的心思总不在这读书上面。”纪二老爷叹气。
“爹爹,《太子少傅箴》上面说,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我冷眼看着,小叔之所以不能上进,跟身边服侍的人大有关系。”纪晓棠心中一动,就对纪二老爷说道。
“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
“小叔的小厮和长随,都是自小就跟了小叔服侍的。他们最知道小叔的心意,也最能随顺小叔,只是不知道道理,只知道一味的讨好小叔。他们不仅不能劝着小叔上进,小叔每次闯祸,少不得有他们撺掇、协助。”纪晓棠娓娓说道。
如果将纪三老爷身边服侍的人换掉,纪三老爷再要逃学、出去闯祸,没有人在一边协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爹爹,让小叔好好读书并不是件容易事,不伤筋动骨,怕是不成。”
所以,先要剪除掉纪三老爷不肯读书、出去闯祸的羽翼。
其实,这并非是治本之法。
纪晓棠有她的打算。
纪三老爷最得用,最心腹的,是小厮铜钱和知了,还有就是两个长随平安和富贵。
纪二老爷被纪晓棠说动了心,但却一时没有答话,显然还有些顾忌。
“咱们家里并不缺服侍的人。没了这几个,难道还挑不出会用心服侍的人吗?爹爹完全不需要担心。”纪晓棠就又说道。
“虽是这样,都是他用惯的人,一旦撵开了,怕你小叔……”纪二老爷沉吟道。
“不破不立。”纪晓棠微微一笑。
“说的有理。晓棠如今比我还有决断了。”纪二老爷略一思忖,也就想开了。
“爹爹记住我一句话,暂时先不要让祖母知道,免得横生枝节。”纪晓棠又嘱咐纪二老爷。等事qíng过后,纪老太太总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纪三老爷好。
纪二老爷点头,这件事无需纪晓棠嘱咐。
吃过了晌午饭,纪二老爷就将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四个人叫到跟前,如此这般训诫了一番,随后就打发了人,将他们四个都送出了城。
这四个人,被纪二老爷安排去了纪家最远的庄子上头。
纪三老爷得到风声跑来,纪二老爷已经将事qíng安排妥当了。
“二哥……他们犯了什么错。二哥要责罚,只管责罚我。咱们家从来不苛待下人,没有无故迁怒下人的。”纪三老爷的脸都红了。
“谁说我是责罚他们?”纪二老爷早有准备,“打发他们去了庄子上,也是要将他们派上大用场,或许比在你身边还更出息些。”
“二哥,我,我说不过你们读书人。不过,他们是我的人,服侍我从来jīng心。二哥你也不能无故就撵他们。我没他们不行。”
“你还有脸说!”纪二老爷也生气了,“不是你不上进,何苦连累服侍你的人!”
“我……”
“人我已经打发走了,你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要不然,我gān脆就发卖了他们!”
看着兄弟俩说的有些僵了,纪二太太忙过来打圆场。
“亲兄弟,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三弟,你别气,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老爷,三弟是急xing子,你索xing把话都说给他,他也就放心了。”
纪二太太这样一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不好意思再发脾气。
“你只要好好读书,让我看你上进了,我就让人接他们回来,继续服侍你。”
这个,就是纪二老爷的条件,或者说是底线了。
纪三老爷气鼓鼓地走了,就跑去纪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状。奈何纪晓棠已经先一步跟纪老太太商量好了,纪老太太虽然心肝ròu地疼惜纪三老爷着急生气,但是说到接回小厮们,纪老太太就含糊着不肯答应。
“你好好读书。我跟你二哥说,但凡你有一点起色,就让你小厮回来。”纪老太太摩挲着纪三老爷的头顶劝说道。
纪三老爷又气的跑了。他想要出门,可各门的小厮们都得了严令,不肯放他出去。
他气闷半晌,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不得已只能抓起书本恶狠狠地背诵起来。
到了晚间,一家子都在纪老太太屋里用饭。
纪三老爷就不像平时那么活泛,只闷头扒饭。
纪老太太看看纪三老爷,就用目光询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今天吃饭却吃的比平时香甜。
“三弟终于知道用功了。”
纪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纪三老爷极低的哼了一声,依旧不抬头。
“……只是以前太过荒废,如今要有些起色,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纪二老爷话锋一转,又说道。
纪三老爷又哼了一声,继续低头。
“他肯用功就好,慢慢来。我听说,外头那些人,有六七十岁才考得个秀才。你三弟总比他们要qiáng上许多。”纪老太太就笑道。
纪二老爷顿时无语,纪三老爷也忍不住抬头,一脸无语加无奈的表qíng。
纪老太太溺爱纪三老爷已经到了骨子里,只怕日子长了,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样!
纪晓棠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在贵妃榻上坐了,正要拿出针线来,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禀报,说是纪三老爷来了。
“晓棠。”纪三老爷人未到,声先到。
纪晓棠只得放下针线,说了声请。
立刻就有小丫头领着纪三老爷进屋来。纪三老爷也不跟纪晓棠客气,就挨着纪晓棠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给三老爷上茶。”纪晓棠就吩咐,又问纪三老爷,“小叔,你是要喝碧螺chūn,还是子谦伯伯刚送来的武夷岩茶?”
“随便哪个都成。”纪三老爷立刻就道,“晓棠,我找你有话说。”
“哦。”纪晓棠就让锦儿捧了一盅武夷岩茶来给纪三老爷。
“小叔有事尽管说。”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没有开口,只用眼瞄了瞄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
纪晓棠会意,就对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和绣儿立刻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晓棠,小叔实在没有法子,一切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