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棠没理纪三老爷,只是吩咐纪忠和李师傅,让车队加快脚程。
虽然纪三老爷是长辈,但是不论是纪忠,还是李师傅,都知道纪晓棠在纪家说话是算数的,尤其是跟着纪三老爷在一起的时候,因此忙都领命,一径安排了下去。
纪三老爷就有些气馁地看着纪晓棠。
“小叔,我爹爹吩咐了我来看着你的。”纪晓棠就道。
“晓棠,就不能通融通融?”纪三老爷跟纪晓棠打商量。
“没的商量。”纪晓棠挑眉。
纪三老爷只得叹气。
纪晓棠提着马缰绳,催促纪三老爷和她一起快走。
穆家寨的山匪,在她的记忆中留有猩红沉重的一笔,她不愿意想起,却又实在无法忘记。
车队正走到两山中间,树林最为茂密的地方,就听见前面树林中传出惨叫声。紧接着,就有三四个樵夫模样的人从树林里突然冒出来,冲着纪晓棠的车队飞奔而来。
纪晓棠勒住马。
纪三老爷从背后抽出了大刀,忙就护在了纪晓棠的前面。
几个樵夫都是背后背着柴,手里拎着柴刀,脚程飞快,转眼就到了纪三老爷的跟前。跑在最前面的樵夫是个矮小gān瘦的中年汉子。
“什么人,快站住!”纪三老爷瞪起了眼睛,看几个人虽是樵夫的打扮,但这么跑来看着十分不好,心里就生了警惕。
冲在最前头的gān瘦汉子脚步却并没有停。
“有山匪啊,山匪杀人了!”gān瘦的汉子喊道。
随即,后面的几个樵夫也一样地喊了起来。
原来这几个樵夫是遇见了山匪,正在被山匪追杀。
“山匪在哪里。共有几个人?”这个时候,李师傅已经纵马赶过来,带了两个jīng悍的护卫,隔开了纪三老爷、纪晓棠和gān瘦的汉子。
gān瘦汉子看见李师傅,脚步终于略顿。他终于发现,眼前的车队并非寻常人的车队,李师傅一身的气势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gān瘦汉子只是脚步略顿。随即就又奔跑起来。这次却没直冲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而是朝车队的一侧冲了过去。
“快逃,山匪来了。就在后面,你们不是对手。我们已经被他们杀了一个。”gān瘦汉子一边逃,一边喊道。
似乎是为了呼应这gān瘦汉子的话,前面的树林中突然又冒出几个人来。都是短打扮,手里各拿着刀枪。
逃跑的几个樵夫就有些慌了。其中一个就在车队的前面摔了一跤,手中的柴刀一下子飞了起来,好巧不巧,却正冲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过来。
李师傅拦在前面。就举起枪将柴刀磕飞了出去。
刀光剑影,被吓到的人还能勉qiáng镇定,被惊了的马却不像人。
车队里就有几匹马被惊了。纪三老爷的马首当其冲。
纪三老爷的马先惊了,撂着蹶子往旁边就冲。差点就撞翻了李师傅的马。还是李师傅反应快,马术jīng湛,才没被掀下马来,同时紧紧抓住了纪三老爷的马缰绳。
纪晓棠的枣红马本来还没什么,却是被纪三老爷的惊马给惊着了,灰灰叫着往旁边就是一跳。本来这样纪晓棠还能将马稳住,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又是谁往人群里扔了一只点燃的火把。
枣红马的尾巴就被燎着了。
枣红马惊跳了两下,慌不择路就冲进了茂林中。
“晓棠!”
“三姑娘!”
纪晓棠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而呼喊她的声音则越来越远。好在她骑术jīng进了不少,且能在这种qíng况下保持冷静,不仅没有被枣红马颠下背来,还能够躲避左右伸出来的树枝。
这树枝平常看着无害,此刻却无疑是杀人的利器。
纪晓棠抿着嘴,手里握着缰绳,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前世她还活了十六岁,这一世她可是要活的长长久久的,怎么能这个时候就死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贴在马背上,纪晓棠的脑子却格外清醒。她回想着方才的qíng形。
问题出在那几个樵夫的身上。
那几个樵夫看着没有丝毫的破绽,身上的衣服,背上的柴,手里的柴刀。然而如果仔细回想,却处处都是破绽。
既然被山匪追赶,xing命不保,怎么就不肯舍弃背上的柴?还有他们手中的柴刀,似乎是磨的太过锋利了,用来砍柴,可有些大材小用。
还有他们见到车队时的表现,普通的百姓可不会像他们那样。
而且,几个樵夫竟凑在了一处。而为劫财的山匪偏偏大动gān戈地追杀这几个身无长物的樵夫,难不成他们是缺柴禾了不成。
不对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就是向她和纪三老爷飞过来的柴刀。
事qíng怎么会那么巧。
如果不是李师傅身手惊人,是不是她和纪三老爷就要直接面对那些手里拿着柴刀的樵夫了,而那飞出来的柴刀,是会砍在她的身上,还是砍在纪三老爷的身上。
还有燃起的火把。
大天白日,无故怎么会点燃火把。而且,那火把真是无意地落到她和纪三老爷所骑的马之间吗?
有人想要她或者纪三老爷的命,又或者说,有人想要他们叔侄两个的命!
江庆善吗?又或者是……另有其人。
要查出真相,找到真相,她首先得活下去,纪晓棠想。
或许,她也不需要活的很长久,但无论如何,她要看着害她的那些人死在她前头。
她不能这么死。
就是凭着这股子求生的意念,纪晓棠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然而耳边的风声却并没有减弱,枣红马还在林间飞奔。
得想个法子,纪晓棠这么想,然而此刻,她又实在无法可想。
就在这个时候,纪晓棠听见后面有声音越来越近,是有人骑马追了上来。
这是来杀她的人,还是来救她的人?
后面的来人马骑的飞快,渐渐地纪晓棠已经能听见另一匹马和另一个人的呼吸就近在咫尺。能够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追上发疯了的枣红马,这匹马的脚力和这人的骑术都可以说叹为观止了。
如果这个人是来杀她的人……
纪晓棠没有时间再想下去,枣红马似乎突然被什么大力拉住,灰灰叫了两声,前蹄高高抬起,紧接着轰然一声倒地。同时,纪晓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空。
“放开手!”少年声音低沉厚重,他的呼吸几乎灼烧了纪晓棠的耳朵。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年
纪晓棠放开了手中的缰绳,闭上了眼睛,随即就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等纪晓棠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就见深林寂静,枣红马就躺在不远处,只看见肚皮起伏,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在枣红马的旁边,还有一匹大青马。大青马自己拖着缰绳,正低着头啃地上刚刚冒出来的青糙尖儿。
得救了,纪晓棠想。
“呼…………”纪晓棠这么想着,就觉得身下有人呼气声。她这才低下头,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由得红了脸。
她这才发现,她此刻正坐在一个少年的肚子上。
不用问了,方才就是这个少年救的她。是这个少年勒住了惊马,并且及时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否则,她即便没有被惊马摔死,也得给压的丢掉半条命。
在看看周围满地的枯枝和石块,落地的时候,也是这个少年将她护在怀中,她才没有受伤。
“我……”纪晓棠张开嘴,正对上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
这少年长的面若重枣,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穿了一身短打扮破破烂烂的,但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英挺的少年。
少年四肢张开呈大字型躺着地上,胸膛起伏,想必是方才为了救纪晓棠很费了些力气,不过一双眼睛却沉静无比。
纪晓棠微微晃神,少年的眼睛算不得她见过最漂亮的,却是她见过的最沉静的。
“晓棠,放开手……好吗?”少年看着纪晓棠,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哦……”纪晓棠低头再一看。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少年胸前的衣襟。她放开听少年的话放开了缰绳,然后手里不抓住些什么似乎就觉得不够安全。
她一直就抓着这少年的前胸,因为她抓的太紧的,不仅扯破了少年的衣襟,还抓疼了他。
少年方才在喘气,不仅是因为力竭。也是被她抓着的缘故。
“哦。对不住。”纪晓棠慌忙就放开了手,然后就要站起来。
这一路的疾奔,对于纪晓棠来说也是qiáng弩之末。起身又有些急,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竟站不稳,险些就要栽倒。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及时地扶住了纪晓棠。他往四下瞧瞧,就扶着纪晓棠走到一颗大树下。
大树下有青石。少年挑了一块平坦些的,一面脱了外面的褂子铺在青石上,这才扶着纪晓棠慢慢地坐下来。
“你刚才叫我什么?”纪晓棠在青石上坐了,这才问道。
“晓棠。你不是纪晓棠?”少年就道,一面也不讲究,就在纪晓棠身侧席地而坐。这样。两人谁都不用仰头,正好视线平齐。却是正好说话。
“你怎么知道?”纪晓棠就问,一面就有些恍然,“你是听见我家的人喊我了,是不是。”
少年就嘿嘿笑了两声,露出雪白的牙齿来。
“也算是吧。”少年就道,一面赞赏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一时就没有深究少年的话。
“谢谢你救了我。”纪晓棠向少年道谢。
“没什么。”少年浑不在意地道,“你的骑术很不错。若是换了一般人,等不及我赶到,只怕就没命了。……你几岁了?”
少年说了这些话,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gān的问题。
“十一岁了。”纪晓棠就道。
少年待她的态度十分熟稔,而纪晓棠竟也并不以为杵,两个人自自然然地说着陌生人之间不可能触及的话题。
“才十一岁,那更难得了。”少年就道,还是夸纪晓棠的骑术好。
“你几岁了,看着年纪也不大。”纪晓棠就道。
“比你大了四岁,刚过完了生日,整十五了。”少年就道,“大家伙都说看我这身量,至少十八九岁了。”
“只是从背后看身量吧。”纪晓棠忍不住微笑,少年身量中等,但是细腰宽背,四肢修长结实,就是纪家几个武师傅口中常说的,天生习武的材料。可看看少年的脸,再听听他刚经历过变声期的声音,就知道他年纪不大了。
少年低笑了两声,就从腰间取下水囊来。他扭开水囊的塞子,刚放到嘴边,就想起纪晓棠来,忙将水囊递给纪晓棠。
“喝水吗?”
少年浑身都脏兮兮的,头上还带着糙叶,看样子似乎是几天都没洗澡了,只有一口牙齿雪白gān净。
纪晓棠看看少年手中的水囊。
水囊是gān净的,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的短而整齐,指甲里也是gān净的。
“好的,多谢。”纪晓棠也真是有些口渴了,就接过了水囊,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这才喝了两口,随后将水囊递还给少年。
少年接过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将水囊里的水喝了一半下去。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就问少年道。少年知道了她的名字,可她还不知道少年姓甚名谁。
“我,我叫祁佑年。”少年痛快地答道,一面将水囊又挂回腰间。
“方才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家人喊我的缘故,你说算是吧。怎么,你还从别处知道了我的名字?”纪晓棠问少年道。
少年就又露出一口白牙来,眼睛顿时弯成一弯月牙,竟是意外的可爱讨喜。
“你果然像你外祖父说的,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我就是从你外祖父那里知道你的名字的。”
“你认识我外祖父?”纪晓棠就吃了一惊,但是看看少年的腰刀,再看看不远处还在悠闲地寻觅青糙的大青马,纪晓棠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当然认识。我是你穆千户标下的一名百户,这是我的腰牌。”祁佑年说这话。就从胸口掏出一块腰牌来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接过腰牌来看了,正是任安府卫所的腰牌。
纪晓棠与军中人物接触不多,但是却并不是毫无见识。少年的腰刀,是军中之物,而那匹大青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马。
也正因为如此,方才她被祁佑年救了之后才放低了戒备,她看出祁佑年很有可能是军中的人。
“……最近这附近不大太平。我们常过来巡视。这两天正好轮到我带人来这里。穆千户本来要亲自来。可惜另外有差事脱不开身,就特意嘱咐了我。”
所以他虽然正在追着可疑的人,但是看见惊马。听见纪三老爷喊晓棠,就立刻猜到惊马上的人是纪晓棠,马上追进了树林。
“我小叔他们怎么样了?”纪晓棠忙就问道。
“你小叔他们没事,放心吧。”祁佑年立刻就道。
虽然祁佑年这样说。但是纪晓棠还是不能就此安心,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就站起身来。
祁佑年也跟着起身。
“我们快回去吧。”纪晓棠就道,即便纪三老爷平安,但是没见到他,必定也在担心。
“好。”祁佑年没多说话。立刻打了个呼哨,将大青马招到跟前来。
“你那匹马只怕不中用了,稍后我让人来收拾。你先骑了我的马走。”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也没有跟祁佑年客气,就要上马。却觉得右膝竟有些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