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她们之前还暗暗嘲笑他天真,此刻才意识到最可怕的反而就是这种天真。可以毫无缘由的喜欢一样东西,也可以在下一秒不讲道理的翻脸和放弃,找不到弱点也找不到逻辑。
蒋战威同样面不改色,但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起伏。
当年被欺辱和嘲笑的时候,被恶犬围堵和撕咬的时候,他曾经有过无数个黑暗的念头,也曾经想用毒药将围堵他的恶犬全部杀死。可是拿畜生泄愤,有什么意义?真正该死的是指使恶犬行凶的人,是无情的皇家和不公的世道,甚至包括无能的自己。
所以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欺辱过他的人都遭到了报复,老皇帝也没有幸免,心里却依然存有疑问,也依然不能释怀。
而夏熙今日给了他答案,杀了就杀了,不需要意义。
蒋战威定定地看着夏熙,阳光下,少年唇角勾起的笑容美丽又耀眼,蒋战威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有了原本不可能有的共情能力,没有任何理由,只看他一眼,心里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那些反扑的往事层层褪去,阴暗的藤蔓依次缩回,黑色的阴影亦被驱散,连对狗的厌恶和排斥也变淡,从此以后他回忆起今天,想到的不会是旧时的欺辱和发狂的狼犬,他记得最深的,就只有夏熙朝他露出的这个笑。
甚至觉得它好看到让他不敢多看,怕看多了就再也放不开,只想要独占。蒋战威微微低下头,发现夏熙的影子因为角度的问题正好和他的影子叠在一条线上,忍不住往少年身边移得更近,直至自己的影子将夏熙的影子完全笼罩和包裹,才莫名定下心来。
狂犬症主要通过唾液中的病毒传染,在没有伤口的情况下接触狗血是不会有事的,所以侍卫很快处理了尸体,而蒋战威重新抬起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
他是见惯了杀伐的人,睥睨之间自带森寒戾气,敌人见着都胆寒,何况是普通人。现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大事不妙,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来过安景宫,或者能立即消失,刘贵妃亦是大惊,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蒋战威眼里的冰冷而险些站立不稳,捏紧了帕子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静。
“大抵是过的太清闲,竟全到了安景宫来。”失职的狗监已被蒋战威直接命手下侍卫拖下去拷问了,蒋战威看向众人的眼神很淡,说话的语气也很淡,“既然那么闲,就待在屋里抄经吧,什么时候有所参悟,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显然是禁足的意思,而且没有具体的解禁时间,因为参悟与否全凭蒋战威一人说的算。现场的宫妃明明称得上是蒋战威的长辈,却没有一个敢出声,沉闷无比的气氛中,只听蒋战威继续道:“但刘贵妃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要去寺庙修行才有用。”
刘贵妃懵了两秒,气得发抖又骇得发慌,随即便开口辩驳:“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好心献犬,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狂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她的确和狼犬突然发狂的事无关,——虽然她算不上聪明,但还没蠢到这种地步,是另有人想一箭双雕。蒋战威也知道这一点,却对刘贵妃的话恍若罔闻,仿佛眼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令人厌恶且微不足道的草芥。
刘贵妃精心保养的脸都扭曲了,用力甩开扶着她的贴身宫女和试图‘请’她回去的侍卫,“放开我!在没查清楚之前,谁都别想动我!”
寂静的环境下,她略显尖利的喊声尤为明显,“堂堂战王,连一点道理都不讲吗?陛下都还没定我的罪,何况我根本没有错!”
蒋战威在听见‘道理’两字时挑了挑眉,“挺有意思,竟要跟我讲道理。”
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熟知他的人却知道他这是动怒了,“来安景宫闹事,还要跟我讲道理,——那么南王带着银子去赈灾,却把灾银弄丢了,朝廷和灾民要不要和他讲道理?”
江中的洪灾已殃及到了江南,原本是蒋战威手下的亲信去赈灾,但蒋战威昨日在议事时突然离开,急于建功的南王趁机抢了这个差事。而此时赈灾队伍尚未出发,蒋战威怎么知道灾银会丢?
刘贵妃像见鬼一样露出了恐惧慌张的表情,但蒋战威在说完话的时候就已经抬步往安景宫的殿内走,将她慌张的喊声全部抛于脑后。
蒋战威动怒的原因却不是出于刘贵妃,也不是出于黑熊犬,亦不是出于幕后主使,而是夏熙。一想到少年只差一点就被发狂的犬咬伤,愤怒和恐慌就会将他的心脏填满。
直到安景宫恢复了以往的空寂,蒋战威的怒气依然没消。夏熙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紧绷的线条,那种僵硬又愤怒的神态就像是有人侵犯了属于他的贵重物品。
夏熙主动开口:“生气了?”
蒋战威沉着脸检查了一遍夏熙差点被狼犬咬到的手腕,没有说话,夏熙继续开口:“我没事,不要生气好不好?”
见蒋战威还是不说话,夏熙故意道:“你那么小气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蒋战威被‘不理你’三个字刺激了,眉头一下子皱成了川,握着夏熙的手腕也无意识加重,“那条狼犬显然中了毒,一旦被咬,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语气听起来依旧很吓人,“以后做任何事都要先顾好自己的安全,不许再这么冲动,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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