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这才松开宴敛,抹了一把眼泪,撑着宴北则的手坐回原处。
宴敛这才敛起神思,回过身来冲着那二叔和三叔深深作揖:“二叔,三叔。”
“嗯,回来就好。不必多礼。”宴北则眯着眼,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腆着大肚子,从肥大的袖子里伸出手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颇有弥勒佛一般的味道。
倒是宴北流一身劲装,冰冷的神情略有缓和,束着手,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
又给二婶吴氏见了礼,问候了几位堂弟妹,他们的表情便有趣的多。二堂弟宴攸,和二叔宴北则同样肥硕的身体,摇头晃脑,笑起来一副傻傻的模样。
三堂弟宴叙,动作颇有些僵硬,看着宴敛,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惧。
大妹宴玫,一脸的似笑非笑,看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宴敛心中自是百转千回,他的这位二叔看起来非但不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模样,反而是给他一种精明异常的直视感。三叔虽然冷漠异常,但浑身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气势,若是放在一个手艺不精的猎户身上,却是说不过去。
总而言之,这一大家子都给他一种看不透的怪异感觉。方才升起的温情瞬时湮没。
等到心中泛起的波浪稍稍平歇。宴敛这才重新勾起一股微笑,回转身来,径直对上王婶子恍惚的双眼。
王氏之所以这般的给宴北重说话,一是她确实也是同情宴北重一家。二来便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谁让她的儿子与宴敛一同考的科举,宴敛是一飞冲天,做了秀才公,成了村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儿子却连童生的边儿都没挨上,一下子就把她儿子比到了尘埃里。王氏心下自然嫉恨,不过这份嫉恨,她也就是在背后诋毁一二,真到了台面上,她一个妇人也是不敢太过张扬的。
宴敛也没想找王氏什么麻烦,看着王氏顿时瑟缩的模样,只是从容地说道:“《大扬律例》第十一卷之宗法篇中尚有明文规定:举凡分家,嫡长子分其六,嫡长孙并其余嫡子分其三,庶子得其一。”
宴敛微微一顿,继续说道:“阿爷并无庶出子孙,按律也是嫡长子分其六,嫡长孙并其余嫡子分其四。村中以往的均分惯例那是我下河村诸位长辈慈爱,兄友弟恭,并不计较。而如今,我们一家子的名声却是毁了……”
接下来就不需要多说了。
宴敛是嫡长孙,他父亲就算已逝,分家的时候,他父亲该有的那份也会一分不少的交到他手上。宴家一共有二十二亩田地,也就是说宴北重最终能分的田亩也就是二亩多一点。
这样一想,宴何来分给宴北重四亩地,说起来还是多了呢?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花。这年头一亩水田说不得要十二两银子,便是旱地也要七八两。这样算下来宴北重一家岂不是多得了二十两的银钱。于下河村众人而言,一斤陈米不过四个铜板,五两银子已经足够一家老小一整年的吃喝。在场的众人看向宴北重一家的眼光顿时变了。
宴敛的这一翻话一方面是实实在在的恭维了在场的下河村众人,另一方面说的隐晦,但是心底稍微有些弯弯绕绕的都能明白。甚至脑补出不少其他的意味。
你看,今天的事情一出,宴家的名声算是彻底没了,虽然宴老爷子说了断亲,可是宴北重却连挽救都没有过,可想而知心底也是想和宴何来断绝关系的,乃至于怕是早早的存了心思。这样一想,这宴北重一家未必就是无辜的。
这年头,父母之命大于天。做爹的就算是把儿子打死了,旁人顶多也就说一两句闲话,做儿子的却不得有任何的忤逆。往大了说这是父父子子的人伦,往小了说这是一家私事,就是官府也是管不到的。虽说刘氏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糟践亲孙女是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宴北重便可以不孝。
没错,就这么三言两语之后,宴北重一家就这么从一个孝子变成了不孝了。
他们只知道若是没有宴敛这番话,事情到最后。只会是宴家毁了名声,宴北重一家却会是口口相传的孝子,被宴家压榨了这么多年最后还被宴家一手逼迫的断亲。端的是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样一来,宴北重不仅获得了实际的利益,还得了好名声。
嚯,这得是多恶毒的心思才能做出这样的恶心事情来。
反而是宴老爷子,宰相肚里能撑船,便是宴北重一家这样阴沉的心思,最后还能善待他们。
宴放忍受着四周投来的鄙夷眼光,恨不得咬碎一口牙。这群只看见眼前分分利利的家伙,全然忘了宴家人是如何的压榨欺凌他们。宴北重一家这些年来的艰辛又何止是这四亩田地能衡量的。反而是这宴敛,坐享他们一家的血汗钱,到头来还要咬上他们一口。他想愤身而起,却被刘氏死死的抱住。
刘氏摇了摇头,自家儿子自从摔伤了脑袋之后,开朗了不少,也知事了。可是现在不是徒惹是非的时候。
宴放心下暗恨,只把嘴角咬出血来,最终瘫下了身体。
宴敛望着下方满脸狰狞的宴放,撇了撇嘴角。他的这位老乡看起来还是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
这是古代,代表正义的不是法度,是世代相传的礼制,是人情世故,是扭曲的人伦纲常。当你还用现世中的我付出多少,相应的我就要得到多少的心理来看问题的时候,不好意思,你可以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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