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灾难深重的一年, 也是充满新希望的开始。
在迷乱的时局中,人们迫切地想要看清前行的方向,却又踯躅难行。
就是林坎大队这些边远的小山沟,也被料峭寒冷却带着生机的春风吹拂, 嗅到了时代的变迁。
曹书记这两年报不离手,收音机不离身,时不时揪着狗头军师曹富贵逐字逐句分析报章上的头条和大新闻,老早就尝到了顺应时事,走在风潮前方的甜头。这两年的变化惊心动魄,老爷子一头花白头发都被复杂的时局熬得雪白, 动荡结束确实是大快人心,可将来的路怎么走, 他把报纸都快瞪破了, 也没研究出个二五六来。
被富贵这么一点,老书记戴上老花镜, 盯着那块豆腐干似的铅字, 轻轻念出声来, 越念越琢磨越有滋味。
“……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要创造条件,调动科学和教育工作者的积极性。……提出改革高等学校招生制度等问题。”
老书记胡子都抖了,不敢置信地抬头征询富贵哥。
曹富贵矜持地背手而立,仰天哈哈一笑,斩钉截铁地说:“和风已起,春江水暖鸭先知。我敢断言,不超过三个月,中央一定会有政策调整。三阿爷,咱们老曹家能不能出光宗耀祖的出息人,可就看你敢不敢一博了!”
“说得好,富贵啊!你这机灵鸭子倒是说说怎么个搏法?”曹书记乐了,给富贵倒了杯水,顺着他军师的调调,也唱起了戏文:“计将安出?!”
什么叫机灵鸭子?!曹富贵瞪了三阿爷一眼,也顾不上计较这点末枝小节,眉飞色舞、口沫四溅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所谓搏一搏其实也不需要拿出什么资源,就是赌一把中央的招考政策,先集中能考想考大学的年轻人,趁着干校老师们还在,办个集中冲刺班,专门用来培训高考。地方也不用愁,就是原来小学堂给年轻人们补课的几个课堂。
要是赌输了,今年一时不考,也就是亏这批学员们的工分,少一些劳动力。
如今林坎大队虽然面上低调,实则又是高产粮,又是开砖窑,修水渠还捎着悄悄修鱼塘,不但队员们兜里不空,大队的积存也不老少,要不是时局和政策导向不允许,队里要是亮出来那就是个财大气粗的大集体,哪里还差几个学员的那点工分?有了农机站的半机械化种田,更是不缺这些白脸书生们的鸡仔之力。
可要是赌赢了,年底真的能恢复高考,那在林坎的年轻人们就比同期竞争的对手们多了几个月的系统复习时间,又有干校里那么老些专家和知识分子上课,胜算怎么也要比旁人胜出几筹。
曹书记闭起眼睛略一思索,当即猛一睁眼,精神矍烁地一拍大腿,习惯地喊出声:“干了!”
老书记瞅瞅富贵,心底也是一乐,这些年来,每当富贵跟他神神叨叨地提起什么政策大事,一声“干了”出口,结果必然是集体和个人都得大利的好事,干呀干的,都干成习惯了。
老书记一掌定音,决定办年轻人的学习“提高班”,丹山公社上下都传开了。
政策这东西不明朗之前,谁敢大嘴巴乱说,但看曹书记这些年掌舵带领社员们奔好日子,那叫一个目光长远、魄力惊人,谁也不会把这个开在林坎小学堂里的,不起眼“提高班”不放在眼里。
“提高班”的老师公社和干校协商,抽调精干力量来支援的,学员还不是随便都收的,分了两个层次,一个是“初级班”,收初中毕业或是同等学力的学生;另一个则是“高中班”,收的是起码有高中学识的年轻人。
私底下,各种小道消息悄悄流传,“定向”传到了有希望、有基础更进一步的年轻人耳朵里。老曹家的年轻人们更是只要够得上初级班标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让族里的长辈们抽着鞋底子赶到了提高班里。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可要跳出农门,走出山沟还是千难万难,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跳龙门机会,敢不上进?老子鞋底子抽死你!
这股上学习提高班的风潮也吹到了知青们的身上。
从68年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丹山公社的知青也有几十个了,快十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青春稚嫩的十七八年轻人,都已经人近中年。
这些年来,像于胜男这样孤身一人坚持不住,就地扎根农村的很多。尤其林坎大队虽然是农村,各方面的条件相比较而言都还过得去,吃穿也不愁,部分知青找了当地的农民,也有部分知青因为患难与共的经历,在知青点内部消化了。
能像宓采苓那样宁肯咬牙熬成老姑娘也不结婚的,反而是少数。听到这个学习班的消息,无论知青们是否已经成家,都是心绪动荡不已,哪怕有一丝渺茫的机会,他们也想抓住。为了这点考学回城的希望,很多落地农村的知青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终大队干部也默许了知青们参加林坎办的学习提高班。
关于“提高班”的初衷和内情,知青们多多少少、似是而非地听说了一些,近期报纸上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大伙也不是不知道,咬牙赌一把,输了也不过是浪费几个月苦学的时间,谁又舍得放弃这样的机会?
陆咏楠、周衡、宓采苓都是单身,在第一时间都报名参加“高中班”,虽说在林坎的几年是给孩子们当老师,但自己那点高中的知识许久没温习早就忘记了大半,进度反倒还不如一直在学堂里学习的当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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