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没有醉,也没有满船清梦,但已有了那一份悠远平和的心境。
一夜无梦,辅政太子醒时已觉浑身爽利不少,该是晚间出了汗的缘故身上粘腻得厉害。他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身畔,只摸到微凉的枕席。大概是要避人耳目?苏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自打幽闭辅宫以来,分明许久都不曾安然入眠,如何昨夜,就睡踏实了呢?未待他梳理明白,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他起身应了一句。就听外头说南掌王有旨下达辅宫,请辅政太子出殿接旨。
辅政太子愣了愣,这才叫了宫婢进来帮着收拾。等收拾妥当,也已时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匆匆出殿接旨。
传诏的,是南掌王近侍。看样子已等了些许时候,不过颜色依旧和悦,大抵是明白眼前接旨的主,不能拂逆。
辅政太子听罢宣诏,接了诏书之后依旧有些迷瞪。因为父王因身体不适,不能在出腊节上骑象,让他独自一人在出腊节上骑金象尊王位!
辅政太子奉了诏书,他已然从迷瞪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又看了一遍诏书,心被狂喜攫住,跃如擂鼓,这份雀跃,叫他忍不住要将这消息与人分享。
苏鹤,苏鹤……
辅政太子一手拿着诏书,一手提起衣襟,忽得在回廊间疾奔起来。身后跟着的宫婢侍从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跑起来。他一路不停,直接到了书房,推门。他直觉苏鹤会在此处,所以苏鹤就会在此处。
“苏鹤你看!”
一幅鎏金华彩的衣袖扬在眼前,苏鹤猝不及防,下意识撂下了手中的书册,似乎要将那一幅衣袖揽进怀中。
那一幅衣袖扑到他案前,朝他递了一幅金色卷轴。
“苏鹤你看!”
这一身,该是南掌辅政太子的仪服,不然何以如此华贵?衣袖襟前,尽是流光溢彩的孔雀和万字纹。这一身衬得他越见清瘦贵气,不过他溢于眉眼的雀跃,叫苏鹤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了?”垂眼去看阔儿打开在他面前的卷轴,密密麻麻的南掌文犹如蚯蚓爬满卷轴。
苏鹤道:“我看不懂。”
辅政太子兴头顿时被浇下去大半,面上雀跃都收成了一派索然。他悻悻指着那诏书,道:“这是父王给我的诏书,让我在出腊节上代他骑象。”
苏鹤将这事儿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忽得想起了什么,扑哧笑了一声,“殿下得偿所愿,是该高兴。只是……”话到此处,苏鹤稍稍顿了顿,思忖着这话该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扫他兴头。
阔儿也看出苏鹤是要说什么扫他兴头的话来,瞪眼道:“只是什么?”
苏鹤咳了一声,他看出来阔儿不爱听了,但他偏生要说,“两日后出腊节,殿下骑象,想必万众瞩目,也可谓众矢之的,殿下千万小心。”
阔儿闷闷地哼了一声,他只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要是高兴劲儿过去了,肯定也能想到的。辅政太子一面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一面卷起诏书不让苏鹤看,一面还埋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鹤憋着笑,重新捧起书来翻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自个儿确实吐不出象牙,“身体养好了么?这就开始四处乱跑?”
阔儿将诏书收拾了,又整饬着自个儿的衣襟,指尖儿顺着上头金线绣得孔雀尾缓缓滑动,“我觉得轻快了许多,诏书来得突然,我匆忙就去了,没有叫大夫来看过。”
“那也没有用早膳了?”苏鹤反而抓住了另一件不太要紧的事情发了问。
“其实匆忙吃了几口,现在不饿。”
“那先回去换了衣裳,叫大夫看过再说?”
“也好,那我一会儿再来寻你。”话毕,阔儿起身预备出门,前脚才跨出房门,忽得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来问,“苏鹤,你用过早膳了吧?”
“用过了。”苏鹤被问得不明所以,但还是答了。自打他在此处落脚之后,一日三餐倒一直有人添备,虽然菜式简单,但果腹足以。
阔儿听罢点了点头,便抽身走了。苏鹤尚且没闹明白他何以发问,也只得再埋首于书卷之间。
他会有那一问,只是忽然发觉,在与苏鹤相处时,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苏鹤吃饭没有?天儿渐热了,添薄衫没有?晚间睡得可好?其实在遇见苏鹤以前,也没有人,问过他。其实也对,因为除了苏鹤,他们看见的,只是坐在金殿之上的,辅政太子。
阔儿回去换了衣裳,稍稍整饬了一番,又挑了几样点心果物吃了,这才又回了书房。苏鹤仍在翻看书册,穿了一身玄衣,该是新添的薄衫,宽大的袖袍落在案几之侧,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摇来荡去。一把长发着不知哪儿扯来的一截墨色缎带束在头顶,眉骨微凸,颧骨略高,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削,棱角分明得近乎锋利的脸。不过说来也奇,这么样的一张脸上,嵌着一双偏圆的眼,偶尔,还能从那眼中看出一星温驯可爱的意思来。
此时那一双漆黑的瞳子正注视着他,似乎还带了几分清润的笑意。辅政太子忍不住抿唇一笑,道:“你怎么总有心思在此处偷闲?”
苏鹤眸光重新落到书册上头,施施然翻过一页,“你怎么也有了心思到此处来看我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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