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穆星河在一边听着,浮夸地附和道,“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入王的法眼,竟至于让王无法自拔!”
讲述那些闲言碎语的人随口说道:“咳,就是一个小孩子。”
穆星河紧接着追问道:“小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吗,那岂不是我去我也行?”
结果那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唾道:“你就算了吧,我听说人家生得唇红齿白,娃娃似的——不过,倒确实和你一般大……听说先前还是九卫之一?”
穆星河把手下的兔子捏得叽叽叫。
——他想过楚致过得一定不太好,也觉得楚致和阙野王的关系有些异常,却没有想过他离开后是这样的发展。
楚致在看着窗外,他脚上系着锁链,因此也只能看着窗外。
正是日落时分,今日的太阳色彩分外浓烈,到了这个时候,万物便好似浸泡在夕阳橘色的光线下,拉下长长的影子。
这样的光线让人想到“旧”,想到过去,想到以往的这一刻。
其实关于童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的家族向来一脉单传,因此关系就分外简单。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大家都将他捧在手心里,只有父亲偶尔会责备他,结果他一躲到母亲大人的身后,母亲就会横眉竖目,恶狠狠地帮自己骂回去。
父亲脾性很好,从来都讲不过母亲。依稀记得父亲是个很平常的武者,以至于他觉得武圣血脉并没有太多的奥秘——虽然也不妨碍他向小伙伴们吹嘘便是了。
像这样的黄昏,他会穿过有紫藤花架的庭院,专门挑有阳光落下的地方跳着过去,好似落到了别的地方就会死掉一样,然后奶娘帮他们把汤舀好,笑眯眯地喊他快坐下来吃饭——
楚致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想,将眼神转回来。
他离开海中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大海空空荡荡,一叶孤帆伴着落日远去。他是一个人离开海中塔的,因为他杀死了其它所有人。那个人见到他好像很高兴,说什么“你果然没有辜负孤的期待”,但是他心里却只想着怎么样杀了他。
他想要复仇,心里面满是杀戮,也从来不认为杀戮算什么,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杀人机器。
但有一次他去执行任务——约莫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吧,那家人的烟囱之中还有炊烟,小孩子们却已经整整齐齐坐在桌前等待了。他该去将他们全家一一除尽,但那时候却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发了很久的呆。
杀了阙野王,甚至杀了沈云阑,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尝试各种方式逃跑,他是阙野王的亲信,比谁都清楚各种地道,各种小路。他不知道逃了之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但是他明白,始终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一次一次逃离,又一次一次潜伏想要报仇,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阙野王不知从何看出他渴望某种他所不该有的生活,好像看见了莫大的笑话,一次次告知他他就是个怪物,他不配去想。
可是天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只是想在这样有些困倦的黄昏里,有人同他一起吃饭罢了。
这一次楚致做好了死的准备。阙野王怀疑沈云阑却因为顾忌而没有下手,但若是他的随从、一个可能懂得整个妖法体系又不像沈云阑那样高深莫测的人,那阙野王当然毫无顾忌,很有可能问出很多有用的东西。他知道这样的人对阙野王多么重要。
但他没有死,阙野王竟然只是把他囚禁起来,几乎算是暴虐地同他交合——当年阙野王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楚致一点都不明白,曾经问过同僚这样的交合是什么意思,他的同僚说那意味着占有和征服。
原来这样便可以占有吗?楚致仍然不明白。
如今他身上添上了很多痕迹——情色的印痕、刑罚的伤口,他却好像毫无察觉。
那一日他放走了穆星河,阙野王就好似对他忍无可忍,再不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将他囚禁起来,连个近卫身份的掩饰都没有了。
那人逼问了他许多,他却没有心情回答。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他原先肯定会满怀恨意谋划下一次的逃离,如今竟然觉得毫无关系——他是个杀人的机器,也只会杀人罢了。他是个怪物,人类的世界,如何容得下怪物。
获得了力量又怎么样呢,他不打算再逃跑了,逃跑,能逃去哪呢,又有什么可做呢,天地之大,也只有这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所有的、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个暴虐的男人罢了。
他给了他一切,也比谁都清楚他的扭曲和不正常之处,他从未给过他信任,但至少,他不会因为他的缺陷而抛弃他。
他的一生,或许也便是如此了。
回想当日那些夜风,那闪烁幽暗光芒的地底世界,那喝令他退后而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一触即散。
楚致几乎要睡去了,却听到了阙野王的脚步声。
声音有点急,人来得也很急,他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从座上拉起来,几无从前那般从容模样,冷声问道:“你们在上古战场做了什么?”
楚致原本还在看着他,听到他这般发问,以最为顺从的姿态,垂下了眼睛,只说道:“杀了一个怪物,通过地下的一个古怪物件出来了。”
阙野王冷哼一声,一把放下他,力道很重,他几乎是跌坐在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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