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明已然出剑。
他生得端方持重,为人沉默寡言,手上剑势却截然不同——或者说,当他提起他的剑的时候,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剑极端灵,极端快,剑走轻灵,矫若游龙,但剑势常落于人所不能想之处,更像一条出其不意袭人要害的潜伏的毒蛇,而这条毒蛇收发之中无迹可寻,看似随心而出,却好似暗藏规矩,但假若谁自以为捕捉到了规律,他的下一剑却会完全颠覆那个所谓的规律!
“好剑,好快剑!”瀛洲剑派的宗师拍着桌子,连叹数声,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那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老贺,没想到你用了一辈子的重剑,如今竟然玩起快剑来。”
沧剑阁阁主贺秋生闻言笑得更灿烂:“那是,我如今手改不过来,调教徒弟还是可以的。——老白,你们瀛洲派那个弟子,也不错,我早前见过,只是,当真可惜……”
他没有说可惜在哪儿,但白木则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眼中的笑意敛下,化为一声淡淡叹息:“但那是我瀛洲剑派的幸运。”
他看着台上的剑客。
若说叶长明的剑是轻灵刁钻宛若毒蛇,那么此人的剑却如同一片静湖,湖水随风而动,但任尔东西南北风,剑势再厉,剑招再很,也未能损伤它分毫。
叶长明的剑极快,咄咄逼人,几乎找不到实体,然而温行泽的剑却是极稳,在这样逼人的重重剑影下,竟然不露颓相,反是进退有余,就好像完全能预料到对方的行动一样。
温行泽擅长计算和预判,后发制人、步步计算,留有后招,这也是许多求稳之人的选择,但是如今,在如此快剑之下,温行泽仍有余力计算,却终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你变强了,”叶长明的剑只留下几道剑影,但他声音依旧缓慢,呼吸不乱,和他的剑招截然不同,“当年,你不行。”
两年前温行泽来过沧剑阁,他们几乎日日切磋,温行泽的剑很稳,落点很准,心境也宁定,但因为他顾虑太多,一旦面临这样几乎不留思考时间的快剑,他的思路会跟不上对手本能的反应。
但是如今的温行泽跟上了。
“的确,我变强了。”在那样刁钻狠辣、步步紧逼的招式之下,温行泽的呼吸依然平稳,语声依旧温和。
厉芒一闪,剑光堪堪从温行泽侧脸掠过,温行泽提剑来挡,双剑交击,金石之声鸣响。
“但还是不够,”叶长明的眼中映着剑光,比剑光还要冷,比剑刃还要利,“计算是有极限的,但剑招的变化是无穷的,你终究算不过来。”
可是——就在他这笃定的话语刚落下的时候,他却感觉到颈后发丝被斩落的微凉!
那一瞬间,浩荡的剑意带着无尽的潮声和冷意——伴随着温行泽的声音和剑身的冷厉,一齐落到他那极端敏锐的感官之中。
“沧剑阁的剑招有七式,每式二十一招,”温行泽的目光沉沉,他的剑有瑟瑟秋意,“二息之前你用的是‘日扬’,接的是‘月晏’,我若是躲避开来,你可能会用‘双雷’、‘贯清’、‘黄虎’,你的起手式是‘贯清’,承接的必定是‘无影’、‘太岁’、‘封尘绝地’,那么……我此刻,一剑云霞明灭,万法皆空,万变俱灭。”
剑光绚烂有如云霞绽开,叶长明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受到限制,纵他有千种机变、万般应对,但在温行泽缓慢的语声之中,竟然无从躲避!
叶长明感觉到寒冷。那寒冷从他的后颈蔓延到骨髓,他明白,这叫恐惧。
他出了数招,但温行泽只出了一招,从三招以前,他就看破了他的一切变化。叶长明从来依照本能判断形势、依照本能出招压制,但他也明白,那并非是本能。所谓的下意识反应不过是过往经验同对剑招理解的瞬间配合罢了,而温行泽,却可以经由他对沧剑阁剑法的认识分析出那些他在瞬间的反应。
那些寒意在他的脊梁一阵阵涌动,带来一阵阵微弱的颤抖,他明白,这是兴奋。
温行泽变强了,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
那一剑云霞明灭已经避无可避,叶长明被剑光带倒,剑势沉沉压下,但叶长明却是一跃而起,冒着会受伤的风险,强行以剑与他相交,这一剑有害而无利,底下懂剑的观战者已有人皱起眉头,然而叶长明的袖袍被割破,鲜血渗出,他的剑势与温行泽相交,被温行泽所压制,他的身上、剑上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剑意来!
那一剑叫天极有常!
天极有常是乘胜追击之式,本不该用于这般被完全压制的场合。然而叶长明在下意识之中却是用了,也付出代价了,他被温行泽所伤,速度必不会如同开始一般,但他此时却因为这一道不恰当的剑、不恰当的选择,硬生生撕扯出一点生机来!
温行泽的剑划过他的手臂,他的剑横过温行泽的腰畔,温行泽稍作闪身,他流着血的手却依然握着剑,其势如风,仿佛方才被全面压制的劣势只是人们的错觉!
那当真是无法用任何剑术原理来解释的一剑。无法理解的时机,无法理解的角度,无法理解的变化。
但叶长明用出来了,付出了代价,也获得了报酬。
场面在一瞬间陷入僵局,叶长明持剑临风而立,他因为受伤而面色有些苍白,不喜多言的他偏生在这个时候说道:“我承认,你很强,也很优秀,但你不是剑客……你没有剑者之心,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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