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药盒,将之中的药丸吞入口中。那些药丸来得诡异,生效得也诡异,其实徒弟的模样并无变化——那是个很难看出在想什么的男人,经常笑,口吻也不算疏离,却叫人不敢接近,而如今那种奇异的气质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是叫人觉得更加危险。好像稍一接近,就会被他吞噬了一样。
徒弟缓缓走到了首领面前,此时首领面无表情拔出暗器,丢弃于地,一点声音都不出,只有有些浊重的气息暴露了他此时的痛楚。
徒弟倾过身来,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肥水不流外人田。”
首领霍然抬起头,他面色显得有点苍白,却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黑,格外的幽深。
而后他的眉眼又很快沉寂下来,他很了解如今的形势,也很了解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那是个三重的障眼法,他竟然无力解决,而对方也没有怪责他一句话,只因他不再需要提点。
只有被放弃的人才不需要提点。
那个人距他极近,睫毛就在他面前,微微颤动。
于是他已经懒得去问生与死的问题。
“当初,你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走?”
他多次以为自己的性命要走到尽头。在他论道大会输了以后,在他破除禁制力竭以后,在他们遭遇变故之时——没有利用价值的弱者也不会有任何生存的意义,他必然要死。然而那个人却在连自己都万分凶险的时候救了他,带他一起离开。
他看见对方对方眼中泛起了一点笑意,嘴角也微微抬起,带着些许嘲讽:“笑话,若不曾带走你,我被术法反噬,谁来照看我?”
他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心里还觉得不愧是他。他摇了摇头:“可我也可能杀你。”
每一个成名魔修都是踏着强者的头颅走上去的,他是魔君,多好的踏脚石。
对方闻言冷笑了起来:“你倒是未曾杀我。”
这时候他反倒是笑了。
他学了面前这个人一辈子,学他的本事,学他的笑,学他在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戏谑而从容,学他轻描淡写的残忍,但他也明白其实自己从未学得好,他心里太多犹豫太多不自信,可是他这时候却是能像他所向往了很久以前那样笑出来。
大约是因为那时候想起来也挺好。
他恢复得比对方快,魔修之中向来信奉弱肉强食,他于是很奇异地变成强势者,做了一些他理想中强势者会做的事情。
顺从自己心中之欲并不算错,也未曾违背师父给他的任何一项教导。
但当然他也知道,师父虽然不声不响,甚至有时候还是那样毫不在意,甚至调侃自己看自己无所适从的模样,可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被处置的。
没有一个魔君愿意让他人看见自己落魄的模样,更没有一个魔君愿意让侵犯自己的人活着。
“我就没想过你恢复功力了我还能活,我只希望这段时间不必那么快过去,”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可惜那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容,他只能依靠记忆描摹轮廓,“不然,你会杀我,我也会杀你。”
他们无法彼此降服,只有以死亡作为关系的终结。
他闭上眼睛,叹息中手上凝聚起黑气,是一把短刀的模样,被他握在手中,对方离他那么近,他反手就能插入血肉之中。
他微微往上移了一寸,就在那片刻的迟疑之间,他的气血几乎逆流,黑色的雾气冲破自己的身体,疯狂涌出来。炸裂一般的痛楚席卷了他的身躯。
“师父。”
墨羽君皱起眉头。
他想不到这个人死前竟然在走神。
他养了这个人许久,看着他一无所有狼狈不已,也看着他摸爬滚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给他看到,日复一日教导他,也渐渐开始提防或者期待,他隐约觉得此人和自己脾性不合,不能成材,一度意图抛弃,却发现与他同辈之人已经被他屠杀殆尽,又稍稍有点欣喜。
只可惜还是死了。
墨羽君捡起地面上的法器和丹药,内心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一个人死了,也就剩下这些玩意儿。
若是在现世,他还可以回想一下那个小狼崽子从前是什么样子,如今却是万事皆空,万事皆休。
墨羽君抬起嘴角微微一笑,但他终究不曾后悔,没有眷恋,世间的规矩于他只有一条——让他高兴。不需要像道修一样战战兢兢于因果,抛开一切道德与纲常,有价值便利用,无价值便毁去,那么背负所有来自天道的反噬、接受自己会被他人毁去的命运,便是成魔的代价。
他掂了掂手中的药物,生命的重量向来如此。不值一提。
“下辈子你就不要做魔修了吧。”
地面全是鲜血,远处都是慌张的哀嚎。
而墨羽君在笑,他其实并不喜欢杀戮,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温文尔雅讲道理的魔君,和那些毫无品格的恶人不一样,但今天稍稍有些失控,或许是因为力量突然上涨,急需发泄。
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墨羽君还在提防。
他在等。
他还记得来过大闹一场的少主与剑客,却没有在义军之中看见特征相似之人,若非是早入皇宫,便是为人所杀。因此即使没有这两个人,这份力量落到别处也是叫人深为忌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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