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声音传到他耳中,穆星河听到了一句“明白了,你是胆小鬼”之后,面前的景象又变了。
“那这样呢?”
他竟然又看到了温行泽,温行泽身后的人竟是当年的他还有钟子津。
当时的他们眉目未曾全然长开,承载着阳光和属于年轻的稚嫩。他看见自己笑嘻嘻拉着钟子津的手,然后将温行泽推入了深渊。
哪怕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幻境,但他的身体好似被寒气侵蚀,被一寸寸冻结,他再也无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温行泽被推落深渊。
他感觉那僵硬的、被冻结的心脏被谁捏住,不住掉落冰渣。
对……哪怕他一直不想提起,没有提起,这一段记忆终究无法从他脑海里抹去。是他的狂妄和自以为是,将自己的朋友逼到了这个境地,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提议,叫自己的朋友久久徘徊,再也不回他所爱着的宗门。
他一直与人保持距离,终究是因为他不过是个胆小鬼,知道自己恶习难改,那便将其它人隔离在自己保护圈之外。既然是陌生人,他便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以“不后悔”作为保护壳,因此能够刀枪不入。
但假若,涉及到旁人呢,他真的可以不后悔吗?
真的可以毫不在意继续前行吗?
穆星河看见钟子津被自己的剑束缚,渐渐沉入了海中。
海面重归平静,他看到那个穆星河站在海上,与自己对视着。一阵风吹过,那个人的形貌发生了些许变化,熟悉又陌生。
那是个比他如今还要骄傲还要无畏的、骄傲无畏到叫他感觉到十分愚蠢的少年。
他看到了少年在废旧工厂四处翻找,尘灰扬起,好像那些尘封的记忆又重新扑面而来。
他记得那一个案子。
那是一个灰黄色的冬季。一个女人死在旧宅之中,警方定性为自杀。他一向闲着,观察一番后发觉可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便开始调查。
他很快证实了自己的观点,并且利用自己在警局的关系,将真相重新公之于众。
春风得意正当年少。
那一件事到这里其实于他而言已经司空见惯,结果还是如往常一样,旁人的赞美簇拥着他的得意,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
他依然是别人嘴里的传奇。
穆星河望着那个自己不断往前走,目中无人。
有人将他拦住,那是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问他为什么多管闲事。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他忘记了,大约是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回答得不痛不痒。
他做很多事情其实没有为什么,无聊而已且能够做到。寻找真相也是一样。
他并不知道真相也会带来灾难。
一场不堪入目的死亡牵连着无法弥补的罪恶,令一个可以勉强维持的家庭倒下,令一个体弱的母亲一病不起,令一个原本就卑微的少年再也抬不起头。
他并不知道那天是那个人活着的最后一天。
而那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也不堪其重,度日艰难。
一开始也只是因为有趣而已,正如他那天去找温行泽一般。
旁人说不怪他,但他当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因为家里人的纵容和自身的天赋而万事顺利,自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去做,那时候却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负责任和自以为是。
当时——他想告别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
他负担不起别人的重量,他愿意混混沌沌地活着。
那些人向他爬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裤腿,一个一个头颅挤向他。
而后他先前的话语宛若嘲讽一般反复回响着。
“我不后悔。”
其实何能不悔?
情势无法挽回,他不能无悔。
第一次他躲进了普通人的躯壳,第二次他选择了隔开自己与他人。
那一声声的逼问之中,穆星河的灵魂好似脱出了身体,他远远地审视着那个人,感觉一阵恶心。
那个人死性不改,从来如此,自以为能承担责任,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看着那个人被拖拽着,在哭声里,在回响着的不后悔里,一点一点没入灰黑深海之中。
一死万事皆休。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却意外感觉到奇异的轻盈,好像随时要飘散。
那个自己在不甘地挣扎,他看着竟然笑了出来。——多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死了干净,但是本能里也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认输。
可是他是输给了谁?幻境?还是自己本身?
不是的。
穆星河想起了很多事情。看过的书,习练过的术法,遇见的人,险死还生的秘境。
他走过了很多年岁,见过许多风景。
他走过那些道路,并不是为了放弃。
他一直想要变强,为自己变得更好,也为自己能担起更大的责任,有力量去反抗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枷锁,而不是让他白白被囚困在自己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他把那个龟缩起来的人一把揪住,原本要扔到海里,却终究是伸出手,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感觉到心里的城墙在慢慢晃动,有土崩瓦解的预兆。
穆星河隐约能悟到那是什么。
其实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去思考一切关于突破的内容,因为时间还早,他的进阶之路也远比旁人快,所以即使不曾突破,他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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