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紧要。”沈岫手中的剑忽然化作黑气散去,四周都笼罩在不详的迷雾里,阴寒如同一只只从地底伸出来的手,拽出了人的脚腕。
原本就幽暗的密林,如今迷雾笼聚,更是难以视物。
晏确原本骇然的是此人惯来是剑修的模样,手中的术法却是诡测莫名的魔修之道,但过了几合之后,晏确发觉,更为可怖的在于他的力量。
晏确自称不敢和高手相比,但他若非已然是一方高手,绝无可能在几个同伴的追击之下活下来。他有和任何人对敌的自信。
可面前这个人的力量让他恐惧。
那是全然的压制,完全可以把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强势。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伤者?!
他之前竟然认为此人是身受重伤的前辈,虽有见识,手中却无有力量,需要他们去保护,简直——荒谬!
“你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晏确说。
沈岫原本神色漠然,此刻眼中却忽然闪过片刻可以称作是温和的感情来,他语气也不如方才冷淡。
“我需要,因为有人想保护,”沈岫道,“虽然我不大明白这种奇怪的自尊心……但是他需要。他眼里我不够强大,那么我也需要。”
他不明白,晏确却忽然明白了。他心中苍凉,又知晓如今根本不是计较这些小情绪的时候,只好抛开一切。生与死的压力叫他口中法诀不停,真气急骤流转。
天空中盘旋的巨鸟骤然落下,它双目赤红,在夜色中尤为可怖。巨鸟张嘴嘶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是却有一波一波的无形声浪将草木摧折,将暗雾掀翻!
即使晏确早有预料,他也不由因为这声浪而脑海一阵空白。他所带来的是一个强大到他未必能够驾驭的帮手,是风属之鸟兽,是北山飞鸟的首领,双翼可以唤来足以摧毁城楼的暴烈之风,鸣叫可以召来动摇神智的骇人音浪。
但当晏确迅速维持住精神的时候,却发觉四周变成了一片茫茫的雾海,他所以为如何都要勉力支撑的对手却是从容地踏足海上。草木摧折,他的身周却是一片寂静,有风扬起他的长发,那一点如血泪痣在这夜里竟意外明晰,分外妖异。
晏确术法急催,拂尘向着雾海中一指,海浪因着他的真气瞬时翻涌,波浪钻出海面,汇成太极之形,雾气凝聚道他的太极之中,大海变成水泽,在慢慢消逝!
而鸟兽张口嘶鸣,双翼挥动,无数羽毛如同匕首一般伴着猎猎风声坠下,直指水中之人!
“从无极而太极,有便是无,生即是灭,”身处危境的沈岫竟然还赞了声,“你的阴阳之道,原修习得不错。”
而他话音未歇,只见他衣袖微微而动,宛若流云入梦,手中法诀结成,黑气自他洁白的衣袖滚滚涌出,无尽的尖锐羽毛,竟这样融在他的术法之中。
黑气像炸开一般散去,凝结于黑气之中的竟然是一只只血红的细鸟,顿时翻转了方向,往鸟兽方向而去!
鸟兽挥动巨翼,却不妨碍被诸多血红鸟雀啄食,有鲜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溅开一道道血花,一旦触碰雾气,又凝为沈岫御使的术法!
晏确看着面前血落如雨,隐约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思绪,他神色凝重,心境清明,奋力驱动术法。
他的术法是生灭之道,可以驱邪、去厄,化死为生,是他面对这个超乎他意料的敌人的唯一胜机。
可是他的足下忽然一片冰凉,雾气蔓延到他的身边,带着异样的气味。好似他身陷一片泥沼,黑暗而浊重,要将一切都吞噬下去,拉入无尽的深渊。
那感觉叫人回想过去,又叫人压抑,叫人恶心。
他过去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感觉。他的过去有一座生满绿树的山,有着檐头栖鸟雀的道观,看着严肃却无人畏惧师父,温和包容的师兄,还有他这个最不成器的小师弟。过去是在师父讲道里打盹,夏日里抓鱼,做了种种古怪的术法等待着捉弄不知何时会来的小师妹。
但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个小师妹。自师父金丹失败之后,师兄们也纷纷折损于道途之中,道馆结满了蛛网,门前树木无人搭理,枝叶乱长,几乎阻碍了去路,唯独山上溪流依旧。
晏确收拾了包裹,捡起自己的拂尘和木剑便下山去。他本是无拘无束之人,又向来没心没肺,自觉道观在与不在与他无关,天大地大任他遨游,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罢了,无甚特别,又无甚需要在意。
可他此刻不断见到师兄和师父的面容在自己面前交替,有时候是师父看着他几乎要打他又放下手时无奈的叹息,有时候是师兄似玩笑似认真的话语。
“小师弟,假如我遇到不测了,门派要靠你振兴了。”
“行吧,我什么人啊。”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带着一贯的轻谑与满不在乎。
偏生在如今——这个强敌当前、孤注一掷的时刻,竟有他自己的声音响起。
对待同样的话语,他回答的是“我不行”。
他不行。
承认自己“不行”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那证明了自己的怯懦与无能,证明一切快乐都是装模作样的自欺欺人,证明自己在后悔且只能后悔。
可是他真的无法做到。
他宛若溺水之人,深陷这一片绝望的黑海里,淹没他的不是任何术法,而是过去的时光和懊恼的自己。
52书库推荐浏览: 纪离离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