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坐在床沿上为江彦怡擦汗,他的汗像盛夏的暴雨,仿佛要在一夜之间洗刷天地燥热,不同的是,大雨过后往往阴凉几天,但他的痛却连绵不绝,陶陶来来去去地端着脸盆,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江彦怡还是无法安生片刻。香囊放在江彦怡耳侧,希冀于清神醒脑的效用此刻也纯粹聊胜于无。
公孙湘肃着脸色问:“他到底如何,你们实话实说吧。”
“公孙大娘,这位公子体内余毒较前减少,但毒性不减,而且因为多次发作如白蚁腐木将身体蛀得摇摇欲坠,此次恢复未有大好又再次发作,他脉象虚浮、节律不齐,如雀鸟啄食……”大夫点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说。
公孙湘斩钉截铁地问:“能不能救?”
木大夫摇头:“不能。”
端着木盆的陶陶在旁“啊”一声:“木大夫都说没得救,那岂不是——”她担忧地看向江彦怡。后者卷着被子侧卧在床上,指关节掐在被褥中,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江彦怡胸腹中的痛感已经去了一波,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有气无力地哼哼:“赵辞在哪里?”
他说话声音轻如蚊子飞,大夫还以为在交代什么事情,凑近床边附上耳朵:“什么?”
在他身边的赵嫣立即回答:“哥哥去公孙哥哥那了。”
公孙湘见他眸光暗淡,不忍心地补充:“葛东说你的药引子是公孙的蛇,所以赵辞去讨了。”
“玉蛟是公孙哥哥的爱宠,平常他有多喜欢那条蛇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吃住不离,哪怕下山找少主也随身携带。”一脸懊恼的陶陶放下脸盆,咂摸着江彦怡俊俏的脸蛋,又转口道:“说不定会给少主的,毕竟公孙哥哥那么喜欢少主。”
江彦怡付之一笑,笑容还未展开眉头又猛地蹙起,紧闭的嘴巴闷出一声哼哼。
长期泡在药罐子里的赵嫣最看不得别人皱眉,更何况江彦怡发作起来比她难受时的表现还要厉害。推己及人,她不忍再看江彦怡受苦,转头求公孙湘:“湘姨,毒是葛东下的,他是秦叔叔的手下,我们就不能让秦叔叔拿来全部解药吗?”
“嫣儿,都这时候了还叫他秦叔叔,你缺心眼吗?”陶陶气呼呼地指责。
赵嫣抿着嘴一脸做错事的歉然:“我、我……”
公孙湘制止陶陶,转头问常年钻研医道的木虚子:“木大夫,我知道您是东海神医门下出来的高人,您看这解药是否真如葛东所言一分为二有药引之说?”
木大夫抱拳道:“我才疏学浅不及师兄木虚子的十分之一,愧为东海名医门下,故三十年前就离开东海远居观海镇治一些跌打损伤。多年未接触毒物,对此类知之甚少,但解药既然能合成一颗就能一分为二,只不过葛东所说的毒蛇做药引我闻所未闻。可话又说回来,他是制毒者,自然也知道如何解毒,具体如何我不敢妄自揣测。”
木大夫说的很中肯,然而这回答却让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赵嫣拉住公孙湘的手轻轻摇晃:“湘姨,我不想你和秦叔叔打起来。”
“傻孩子。”公孙湘抚摸她的脑袋:“我和他打起来是因为我俩有争执,武夫不会吵架只会打架,我可不会和他对着桌子详谈条律。”她的话成功逗笑了陶陶,陶陶深以为然地叉腰:“吵架是书呆子才干的事。”
然赵嫣依旧愁眉不展。
公孙湘问:“嫣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嫣看一眼大夫们:“两位大夫,今日辛苦你们了。”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地抱拳离开。陶陶跟着送他们离开,防止老眼昏花地磕磕绊绊。
江彦怡晕得迷迷糊糊,此刻估计人鬼不分,赵嫣对他毫无提防,见屋内没人这才轻轻开口:“我知道哥哥非我同胞。”
闻言公孙湘大惊,但她所惊并不是因为赵嫣知道赵辞的身世,而是她的意图。
深秋的夜会有多冷?
站在幽深的黑幕下,耳畔是窸窸窣窣不知名的声音。赵辞望着门内透出来的影子发呆,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彦怡的一颦一笑。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四肢硬邦邦得像冬天的冰棱。如果这时候有人推他一下,绝对会摔在地上碎成八块。
就在他天马行空地想象时,门忽然开了。
大风灌进温暖的房间,吹得站在中央的公孙明长发飞腾。衣袍如白鹤亮翅一般鼓起,他的脸盖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楚,可声音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赵辞,你好狠。”
丝丝暖意飘在赵辞面孔上,冷意慢慢消融成水,赵辞扬起一个似哭又笑的表情:“公孙明,我求你了。”他还想要跪下,膝盖还没触到地面,人就被公孙明扔到房中。
棉软的床铺坐在上面像坐在云朵上一样,被子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等汤婆子把赵辞的双手热出手汗,他整个人都从硬变软,面对公孙明的厚脸皮也绷不住地红了起来。可底气还要在,否则他就拉不下这个脸去讨药。
“公孙明,我知道我可恶,我无耻,我得寸进尺。但人命关天,我真的走投无路才来求你。”赵辞嗫嗫道。
“对,你哪怕还有一丝选择余地,都不会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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