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一瞬间便下了决断,先止血、再止痛、最后再诊病。
他取来案上的纸笔,潦草地写了张方子,让侍童抓药去煎。“丞相、丞相?”李太医凑近王晟耳边,不停唤他,王晟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刚一张开嘴,就又有一道血线划下来。李太医见他还清醒着,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些,“下官为丞相诊病,丞相能否松开手、躺平过来?”
王晟闭上眼睛,片刻后翻过身,拿后背挨上床板,缓缓将身体摊平,两肩不住地抖着,不知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待好不容易躺平后,他松开了按在肚子上的两手,刚一拿开,却立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却连一声呻吟声都没发出。
李太医解开王晟的里衣,露出胸腹来,下腹果然被剑柄压红了一片,估计明日就要变成青紫色了,他真不知丞相看着文质彬彬的,发起狠来居然这么吓人。李太医定定心神,取出长针扎进几处大穴,长长的银针深深没入皮肉之中,看得李九都忍不住稍稍错开眼睛。
他又在王晟手臂、小腿和脚上的几处穴位按了按,见王晟面上的青色稍退,问道:“丞相还想吐么?”
王晟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李太医松了口气,收了针,在王晟耳边道:“下官现在为丞相揉开痉挛,丞相且忍耐一下。”他见王晟呕血,知他此时胃脘处决碰不得,于是两手交叠压在他下腹,先顿了一顿,随后向下一压,打圈揉了起来。王晟似乎有些反应不及,喉咙里先低低“呃”了一声,随后才紧紧咬住了牙。从前刘符总是想起来就为他按揉一阵,提惯了长枪握惯了剑的手,落在他身上却轻得很,好几次都揉得他昏昏欲睡。大概是被惯得娇贵了,他都忘了揉开痉挛原来是这么疼的。王晟呼吸急一阵、缓一阵,几次从枕头上扬起头来,却到底还是一声没吭。
李太医揉过一阵,又拿手依次按上几处大穴,上下折腾了一番,汗流浃背道:“丞相,疼痛好些了么?”
王晟点点头,抬手拢起衣衫。侍童煎好了药端上来,李九忙扶着王晟靠坐在床边,他见王晟虚弱,本想拿勺子喂给他喝,王晟却自己接过碗,拿出勺子递给他,两手捧着药碗凑近嘴边,慢慢地喝干净了。他手虽然抖着,却到底没把药洒出来。
他按着胃,闭目缓了缓,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正为他把脉的李太医,低声问道:“若我在饮食、服药上全力配合,太医还能保我多久?”
李太医觉着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几乎坐不稳,他以为自己晃了晃,但回过神来时,整个人还牢牢地钉在原地。他收回手,看向王晟,王晟眼神清明,没有一丝玩笑之意,李太医勉力笑了一下,正要开口,便听王晟又道:“太医无须安慰我。此涉及国家大计,太医勿要虚言。”
李太医沉默片刻,王晟的那双黑色眼睛盯着他,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却觉得自己正被这眼神紧紧逼着。他艰难道:“若丞相还是如此,下官无能,大概只能保丞相一年……或是两年。”
王晟心里盘算片刻,“一年太紧,还请太医务必保我两年。”
李太医看着地面,缓缓点了点头道:“下官定全力施为。只是……”他抬起头来,看着王晟,“丞相也不可忧思太甚,不然下官实在……实在是难保万全。”
王晟不置可否,“今夜可还有要服的药么?”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天上已经微微泛白,“没有了,下官一会儿便开方子,把如何服用告诉李侍卫,日后丞相照此服药便是。”
王晟颔首,目露感激,“拜托太医了。”
李太医鼻子一酸,摇摇头,脚步匆匆地逃了出去。
李九上前,打算扶王晟重新躺下,“丞相,再睡一会儿吧。”
王晟却不动,仍靠在床边,“天都要亮了,不睡了。收拾一下,一会儿直接去看水堰。”
“丞相,这……”李九手仍扶在他肩膀上,闻言瞪大了眼睛,“还去看水堰啊?”
“去。”王晟忽然皱起眉,一手又按在胃上,缓了缓才道:“等回来之后,便召集众人,商讨伐梁之事,开春便用兵。”
内乱方平,转年就举大兵南下,朝中自然多有异议,但王晟却另有计较。陈潜、蒯茂、秦恭、朱成……这些都堪为重臣,却都还不是能主大事之人。如今二分天下,江南又为富庶之地,想要平定此处,非举全国之力而不可。若举全国之力,必揽全国之权,他活着时,若不能平定南梁,一旦他身死之后,身后无人可继,后人能否成此大事便未可知了。
时间不多了。
王晟伐梁的奏疏一上,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认为现在伐梁为时尚早,有人却以为正当其时,朝堂上吵成一团。年幼的刘瞻坐在上首,听得直咳嗦,被人扶下去了。王晟最后力排众议,敲定一开春便南下,左右他是摄政,自己上的奏疏,自己再盖上了印,事情便定下了,哪管又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谤议。
刘景提着些药材到相府时,王晟正披着他那件天青色的鹤氅,负手站在池边,仿佛一尊石偶,一动都未动一下。刘景默不作声地瞧了那背影一阵,蓦地感到一阵孤独攀附上来,忍不住低声唤道:“先生……”王晟闻言回过身,刘景见了他,不禁愣了一愣,从后面看时尚不觉如何,这时见了他的脸,才发觉原来他竟这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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