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晟将这个孩子叫到他和刘符旁边,扶着他的肩膀道:“这是杨九唯一剩下的儿子,杨四。”
杨四道:“参见王上。”
“杨九……是那个被杀的郊畿百姓?”刘符微微皱起了眉,他看了看王晟,见王晟也在看着自己,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不禁大为头疼。他几乎要怀疑王晟是不是早料到他要来,所以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好让他亲眼见证刘德犯下的罪行,逼着他动手。刘符痛心疾首地阴谋猜测了一番,最后还是问道:“他怎么在丞相府?”
王晟没马上回答,先在杨四耳边说了一句话,待他点点头出去后才道:“杨四今年才十一岁,从没读过书,那晚亲眼见到一家五口都被杀,交代经过时竟然还条理清楚。臣与他聊了聊,觉得他十分聪慧,为可造之材,便留他在府中读书识字。臣观此子若善加培养,日后或可成国之栋梁。”
刘符点点头,感慨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确实可贵。山野之间,不知道还埋着多少明珠呢。”
“王上明断。臣这几日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寒门之子读不起书,即便天资不凡,也难有出路。自天下土崩以来,太学零落,科举亦废置已久,臣以为是否应重开太学,行礼讲经,擢才于其间,任贤使能,提拔幽隐,使之出仕,为朝廷效力?”
“好。待这一阵忙过去,就令百官商讨重办太学之事。”这件事上一世也是王晟主持的,故而刘符也不以为意,“现在先看看这两篇檄文。”
这两篇都是王晟的字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两份不一样的檄文。刘符大概读了读,见第一篇写的都是“魏王僭越,暗行天子之制”;“不崇礼法,行桀虏之态”;“爵赏由心,弄戮在口”一类的官样文章,又去看第二篇时,发现这篇更夸张,写的都是“魏王行苛捐杂税,收全国之财聚之洛阳,府库既开,财货无算”;“于民严刑峻法,偷鸡即死,于官缓刑弛禁,杀人无罪”一类的,仿佛何武是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堪比桀纣的无道之君,连刘符都忍不住怀疑,他当初灭魏的初衷是不是想要替天行道。
刘符想了想,觉得檄文还是说官话好,第二篇的言语相较之下则有些粗浅,正要开口,忽然留了个心眼。王晟没事不会写两篇檄文,其中有一篇应该是抄录了别人的,然后觉得不太满意,又自己写了一篇。他来的时候王晟刚刚放下笔,所以那一篇应该是他写的,再看眼前的两篇檄文,反倒是第二篇墨迹尚新,应该是王晟所作。刘符心思机敏,虽然常年位在百官之上,不需要讨好别人,但若是真的有心想拍马屁,水平要高过朝中一多半的大臣,不然他也没法分清自己耳边天天听到的好话,哪些是赞美,哪些是恭维。他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然后拿起第二篇檄文认真道:“我觉得这篇更好。”
王晟从他手中接过这张纸,追问道:“不知王上因何决断?”
刘符没料到他还有后着,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我见了这篇就觉得心中喜欢。”
“这两篇檄文都是臣所作。”
正当刘符怀疑自己心中所想是不是已经被王晟看穿了的时候,又听王晟道:“王上曾言:若尽得天下之城,失信于几亡国之虏,又何足道。臣思之良久,亦以为然。”
刘符睁大了眼睛,正要开口,却听王晟继续说:“臣也以为,王上欲布仁恩,著信义,本不是做样子给关东诸侯看的——”
“正是如此!景桓得之矣!”刘符一拍大腿打断道。他没想到,王晟骂了他一顿后,现在居然反过来认同他了?
王晟看了他一眼,将被打断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而是应加恩德于百姓,示信义于黔首。故王上失信,非是失信于诸侯,乃是失信于百姓。”
原来还是骂他,刘符忽然觉得头皮有些痒,抬手默默搔了搔。
王晟却对刘符的窘境浑然不觉,侃侃道:“故而发此檄文,不是给诸侯看,而是给关东百姓看的。第一篇檄文是臣先前所书,里面尽是官样文章。后来臣闻王上之言,便又作了第二篇,里面所书都是百姓切身之事,关东之民若读此文……”
刘符又打断道:“肯定对何武恨得牙痒痒。”
“正是。”王晟笑道:“不知王上可曾听过民间关公辞曹这段戏?”
刘符摇摇头,“我从不听戏,景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臣得遇王上之前,曾游历天下,在市井之中听过几段戏,路过一处村落,听到关公辞曹这一段,臣到现在还印象颇深,请为王上默背一段。”王晟如平日般正襟危坐,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曹孟德在马上一声大叫:关二弟听我说你且慢逃。在许都我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刘符目瞪口呆地看王晟,难以想象他正在从他的丞相口中听到这种东西。等王晟话音落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刘符才找回声音,磕磕巴巴道:“嗯……景桓博闻强识,真是……嗯,真是厉害,令我……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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