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家盛情难却,重金所聘,他实在推脱不了,又只好硬着头皮又来这一遭。
谁想竟是让他在杨府撞见了曾令他出丑的余锦年!他早就看不惯这小子了,今日可真是个报仇的好机会——那二房夫人的病连他都未见过,这么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又如何能治得了!
因此即便邹恒很是看不上余锦年,却还是强忍住了眼中的嫌弃厌恶之情,笑眯眯地凑上去握住其手,违心而熟络地夸赞道:“余小先生医厨双修,真是少年英才,今日遇上可真是巧极了,不若请小先生与邹某一起前去诊治一番,也是件为病人谋福祉的好事。”
余锦年观邹恒表情,深觉若是请他再多夸两句,他怕是能当场吐出来。
他生怕邹恒吐不出来,连忙玩命儿自谦道:“过奖过奖,小子哪里有邹神医妙手回春、医术高明,小子今日来,不过是个来与主家做素斋宴席的厨子,委实端不上台面,能得邹神医如此夸奖,可真是折煞我了……神医您忙,神医您请!”
说着就要撤,才不要上邹恒的当,被夸了两句就跟着人家走,那他怕不是个傻子。
邹恒哪里肯放他走,那李夫人的病就是再给他一百两黄金,他也是看不出什么花道道儿了,拿着杨家的诊金都治了一年还没什么起色,饶是他也难免觉得脸上无光,这简直就是砸他这块神医招牌。今日,他说什么也得把余锦年拽过去,就算是给他当个挡箭牌也好,至少能显出是这病过于奇诡,而非是他邹恒医术不行。
于是邹恒一把拽住了余锦年的后领,咬牙切齿了一阵,昧着自个儿的“良心”狠夸大夸道:“余小先生,您可是有活死人之神术的,万不可如此自谦。有道是人命之重,有贵千金,小先生博极医源、精研医理,定当能够药到病除、着手成春,望请小先生与邹某同去诊治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没等余锦年想出新的话来恶心邹恒,那邹神医已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拽着走起来:“小先生莫要推辞了,现在就同邹某去罢!”
一旁的小娇婢都听傻了眼,待回过神来,邹恒已经与余锦年拉拉扯扯地走到二夫人院中了。
余锦年却也不知自己来的究竟是谁的院子,只觉得这院中无比空敞朴素,全然不似杨家人那副恨不能将门槛都贴上金箔的夸张做派,而且似乎……也太朴素了些。
院中花畦都没有就算了,连个盆栽摆件都未曾见得,且一路延伸至此的鹅卵石路也突然在此院前戛然而断,过了这道月门,里头便是厚厚的一片沙地,仿佛是一块沙池,余锦年一脚迈过去,不过片刻,脚背便被流动的细沙埋了起来。
他一时诧异,心道,莫不是这位病人如此好兴致,想弄出一片人造沙滩来晒太阳?
没等他想明白,那小娇婢便一脚深一脚浅地迈到房前,敲了敲门,细声道:“夫人,邹大夫来了。”
愣了有片刻,里面才匆忙忙跑出来个仆妇,探头瞧了瞧他们,挥挥手不耐烦地对那小娇婢说:“快请神医进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来得这样磨蹭!”
娇婢只敢连连称是,躬身将邹恒几人让了进去。
余锦年也同被拽了进去,身后的门咣当一声牢牢关上,他被吓了一跳,心想这哪是请大夫来看病,这架势俨然是要严刑拷问啊。
房间比余锦年想象的要深一些,最奇怪的是整间房有窗的那面皆被用不透色的厚绸糊住了,屋中既没有杨家惯好炫富用的多宝格,桌上墙角也不见一个大花釉瓶,就连妇人房中最常见的刺绣木架及针线筐也没有,有张墙面上还被钉了一床厚棉被。
仅这摆设,就已经不是一句“奇怪”就可以形容的了。
邹恒一进来便抹了把汗,可还是紧紧抓着余锦年不松手,生怕他这厢一丢,余锦年转头就跑了。他朝自己带来的徒弟瞥了一眼,那高高瘦瘦的青年便将邹恒肩上的药箱取下来,放在桌上,打开其中一扇小抽屉,拿出一只软布包脉枕。
余锦年四处看了看,忽然听到房间深处,一面隔帘后传出几声凄惨的痛呼,他不由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刺着金鱼团尾纹的青蓝色绣帘霍然被人从里面掀起,奔出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来,她形容萎靡,神色混沌,光着双脚,两瞳瞪得极大,一个踉跄扑出来,口中胡乱喊着什么:“他要来了!他又要来了!不要让他来!……不要让他来啊啊!”
他心中骤惊,忙不迭侧身避让,才没被那妇人一头撞上。
紧接着从隔帘后头跑出三四个婢子,追着去逮那妇人,几人便追便喊道:“夫人、夫人,真的没有人要来,您快不要跑了,小心伤着!”
之前那个仆妇也神色烦躁,指挥道:“都愣什么呢,还不快快扶着夫人啊!”
真是好一出兵荒马乱。
邹恒似乎见惯了这场面,一直无动于衷,只垂着脸袖手旁观,待那些婢子们好容易抓住了妇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拿起脉诊走过去把脉,还不忘扯上余锦年一起过去。
余锦年听这些仆婢们皆称呼此妇人为“夫人”,而杨巨富的原配夫人早已没了,杨家如今不过两位夫人,一位是余锦年在席上曾见过的三爷房中的赵夫人,那么面前这位,想来就应该是据说一直未曾露面的杨二爷的原配——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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