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抬着一顶小火炉进来,摆在当中的石桌上,见余锦年正挨个窗户看得起劲儿,便自行将一只莲花温酒座置在炉子上,再将那只白葫芦瓷酒壶坐在莲花里头,笑说:“每年冬尽梅开、飞雪翩跹才是此亭最美时候,小神医到时可再来瞧瞧。”
他以为,自家大公子能将人领到专门待客的飞雪迎春亭来吃酒,便说明二人是知交好友了,于是说起话来也不过分拘谨,省得小神医要说自家端官家架子,话里话外还透着些替自家公子亲昵一番的意思:“我们大公子向来不喜呼朋唤友,今日难得请小神医来吃酒赏景,公子竟也没提前吩咐我们准备东西,家中只有些硬果子,小神医莫要嫌弃。”
那小厮正说要打盆水来给严荣擦擦脸,严荣却嫌他话多,歪在桌上挥了挥手,径直将人赶了出去。
余锦年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小碟,都是些榛子、杏仁、生瓜仁等坚果子,严荣正拿着一只小钳跟榛子壳较劲,余锦年早上也没吃,此时腹中咕噜噜乱叫,可不想吃一肚子硬物回去害胃疼,便叫住那小厮,问道:“你们厨下还有些什么能够果腹的东西?”
那小厮道:“只昨儿个剩下的,几张冷蒸饼,可叫厨下现做个馄饨来吃。”
“馄饨你们且做着,把蒸饼先拿上来。”余锦年琢磨道,“再拿罐子蜂蜜和油碟来,并一把小杓一柄小刀,两张空碟。”
小厮领命而去,严荣一脸哀怨地望着少年,独自喝起闷酒道:“这是我家。”言外之意,你使唤起我家的下人来,怎么比使唤自家的还要顺溜。
余锦年不理他,过会儿小厮将他要的几样物什都端了上来,一一摆在手边,那蒸饼都已变得较为冷硬,他持小刀沿着冷饼子薄薄地切下,片成一张张梭形面片,又摆在盘子里刷上淡淡一层油,涂上蜂蜜,便放在小泥炉上烤。
“酥琼叶,冷物翻新,总比你那些榛子瓜仁要好吃。”余锦年道。他烤了正面又烤反面,先后烤了三四张,都薄薄脆脆泛着油亮可口的蜜黄色,亭中也渐渐扬起一股除了酒香以外的甜香味。
严荣一直撑着脑袋瞧他动作,也不禁被馋住了,当即扔了手里的榛子,伸手拈了一片酥琼叶来吃,嚼到嘴里甚是松脆,且又有蜜甜油酥之味,吃到腻处饮一口劈震春,既痛快又舒爽。
他吃罢一片,还要再吃,抬头看到对面少年微低着头抿了一口酒,又慢慢地咬起一张琼叶,甚是乖巧的样子,过会儿摸着酒又冷了,便用嘴叼着酥片,将酒壶放在炉上,他松手的时候似被壶把儿烫了一下,眼睛瞬间骤地一圆,随即渐渐松弛下来,只懊恼地皱着细长的眉头,捧着自己被烫了的手指呼呼地吹气,这会儿,又好像不乖巧了。
——鲜活。
严荣不由想起这个词来,他也念起京中自己的夫人,嫡出的名门闺秀,是父亲帮他讨的,过门前他连对方姑娘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只按着旧礼忙忙碌碌一个月,将人迎了回来,以礼相待。
人都说结了亲就快活,他也没觉得,就连床笫之事也是能无则无,每隔几日非要去交差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敢睁眼,夫人也羞涩,二人俱是受过教养的,所以床帏里屡屡安静极了,也没什么动静。
严荣以为,成亲不过是这回事,男要娶,女要嫁,不过是寻个门户相当的搭起火来过日子,若是在这之上,还能对宗亲家族有些联姻贡献,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所以父亲为他定亲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异议。更何况娶进门的夫人姿容风度皆端正,他甚至觉得很是不错。
私定终身?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
肚里垫了点吃食,严荣感觉没那么晕然了,他见余锦年吃一堑却不长一智,又要去摸滚烫的壶把儿,不禁也紧张了一瞬,出声提醒他道:“那个烫,没看到里面水都沸了。”
少年到底是充耳不闻,非要将酒壶提了出来,随即便嚯嚯叫着将两手捏在耳垂上。严荣看了看他,蹙眉奇怪道:“你这人向来是这样?”
“哪样?”余锦年不解。
严荣说:“惯将旁人的话当做耳旁风。”
余锦年动作娴熟地烤着酥琼叶,无所谓道:“这个旁人若是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自是会听。可如果我一定要去做一件事,就说明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那么即便这个旁人如何劝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再说了,我要是事事件件都去听,都去顾及,岂不是束手束脚?”
“说白了还不是我行我素,拗得不行?”严荣饮下一杯苦酒,过了会,突然很是苦恼地问,“我的话就一点道理都没有?”
余锦年困惑:“你说哪桩,是骂我不知廉耻那桩,还是——”
严荣想说的本来不是这个,却硬被少年拐了个弯儿,他赶紧摇头摆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真不知这少年究竟是脸厚还是心宽,他仔细盯着余锦年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少年生得只能算是清秀,除了医术令人惊艳,其他实在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于是不解地问他道:“你究竟有什么秘法,能叫所有人都对你另眼相看?”
“什么意思?”余锦年不懂。
严荣道:“季公子也好,姚儿也罢,我府上的下人都很是乐意与你一处,就连春风得意楼那被娇惯得不可一世的姜秉仁,也铮铮地跑来与我理论,只因我说了你两句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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