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只笑:“我不信神佛。”他说罢,细细观察了一番少年的表情,却发现他吃得开心,分毫芥蒂也无。
不信神佛这话说得简单,这年头,人人皆敬仰鬼神,头上三尺有神明,你说你不信鬼神,就是离经叛道,就是不合礼法。余锦年虽然已经学会入乡随俗,偶尔还会去寺里祈福,其实骨子里装的还是无神论,自然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觉,也更不会对季鸿这番说辞有什么介怀,甚至还隐隐高兴。
这样以后他就不用小心翼翼怕说错什么话啦!
拜了神佛,该开饭了,余锦年跑去搬出酿好的羊羔酒,封泥敲碎,便有浓烈酒香扑鼻而来,上层清液白如玉脂,香远味甘,盛在酒壶里,斟在杯中,渐渐有浅淡木香味道飘出。余锦年是个小酒鬼,未等开席就先饮了一杯,闵雪飞倒是好品酒,且好品好酒,可今日他有疾在身,看着眼前好酒好菜,自己却只能吃余锦年给他专门准备的病号餐。
照余锦年的意思,叫他来只是不忍看他一个人躺在客栈里孤苦伶仃而已,想大鱼大肉那是不可能的。
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众人吵吵闹闹地开席吃饭,久不出房的二娘也被搀扶出来,凑凑这过年的热闹气。一碗面馆里都是些矮桌矮凳,比不得他们相府国公府里的高门大户,这一群贵公子们都坐得挤挤歪歪的,而且在一碗面馆,余锦年也不在乎什么身份高低,主子下属都热闹一桌。
闵懋说了句大实话:“比家里好玩多了,府上那么多规矩,真是烦都要烦死。”
“这几日没规没矩的,我看你倒是欠收拾。”闵雪飞本就哀怨自己的年夜饭太过寒酸,遂毫不留情地打击了闵懋。
这年夜饭吃的也不全是美味佳肴,更是席间的热闹氛围,最后是二娘和季鸿吃到了铜钱饺,来年定是要转运生福的。二杯酒汤下肚,闵懋个话唠更是关不上他那话匣子了,聊天侃地地讲起这些年他四处游览时所见到的奇人异景,他好一番声情并茂,旁的诗情画意又会给他添油加醋,简直比说书唱戏还精彩。
闵雪飞也被他逗得乐起来。
酒过三巡,酒令、掷骰、搏豆子都挨个玩了个遍,余锦年有输有赢,但论起喝酒来,他余锦年没有在怕的,酒盅一字排开,他也能喝得干干净净,闵懋则已喝的晕头转向。阿春和穗穗捧着甜醪糟,也算是沾了个酒意。
时近午夜,街上已能零星听到三两的爆竹声,清欢便领着阿春穗穗出去燃爆竹玩。这爆竹也分优劣贵贱,上等精致的用纸筒麻线裹上硫磺等火药,编成串,外头有糊红纸的,也有不糊的,一点火,顿时噼啪乱响,大概就是后世鞭炮的前身了。而次一些的,用竹筒放进硝石,扔到火里去烧,也能咚一下炸掉。
而穷人儿女却也有穷人的玩法,直接把鲜嫩的小竹节扔到火堆里,烧那么一时半刻,照样能够炸开来发出响亮的声儿,只不过没有加了硝石的刺激好玩罢了。
但怎么顽不是顽呢。
余锦年第一次顽这么古早的小玩意儿,便跟着扔了几个硝石小竹筒,一丢手,就赶紧跑走,唯恐那竹节爆开打在自己脸上。阿春则像是个老手了,大概是年年都有荆忠陪着他玩的缘故,不仅会玩,还玩得花样百出,街邻其他出来放爆竹的小孩子都跑过来看,他带着一长串手短脚短的小尾巴从东跑到西,俨然成了长街上的孩子王。
余锦年伺候困倦了的二娘回去歇着,又把自己的珍珠金豆贡献出来,画了棋格,给季鸿和闵雪飞两个作棋盘用,虽说简陋了一些,却也别有风趣。众人吃得酣饱,正要收摊,一碗面馆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姜秉仁和石星竟也偷偷溜了过来,见面馆里如此多的人,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从素不相识到相谈甚欢,只不过一盏酒的功夫,更何况在场除了姜秉仁,其他人都算是老相识了,今次相见,更像是远隔十年的再度聚首,颇是令人感怀。毕竟十年前,主仆有别,就连石星、段明他们都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而这一转眼间,季鸿、闵霁都已及冠,就连奶娃娃闵懋,都成了一棵话唠小青葱。
由于守岁队伍的壮大,余锦年又转回厨房,添了两个新菜,又将吃剩的菜盘折一折,重新下锅一炒,虽说卖相差了点,但吃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有些对不住外面那群穿金戴银、从没吃过剩菜剩饭的贵公子们了。
又一阵持酒夜谈,闵懋倒和姜秉仁投了性子,大概两人都是不问世事的小少爷,就如何花天酒地、挥霍败家,都别有一番心得,气得闵雪飞险些腹痛再作,而石星则是一脸无奈。
喝到最后,天还未亮,在外头疯玩了一晚上的穗穗和阿春都熬不住了,两人又玩了会儿小沙包就睡了过去,清欢前前后后照顾他俩,给一大一小都披上一层小毯子,自己也靠在桌上闭了眼。于是前堂只剩下一群大老爷们儿喝酒划拳。
感情再深,闷着闷着也都醉了,石星手忙脚乱地应付姜秉仁,闵懋则端了酒杯过来,把他哥挤到一边,和余锦年挨着坐了,趴在桌上凑着头说话,两人都以为自己将嗓音压得很小了,其实不然,是一个赛一个地嗓门大,恨不能将偷偷说的那些小秘密都吼到天上去。
闵懋把前年打破了他二哥一只琉璃冰瓷盏,却把事情推到了他大哥头上的事儿都倒了出来,闵雪飞这一晚上可是被他好一顿气,此刻听了这番招供,那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闵懋却并未体会到来自背后的威胁,犹自傻笑着问余锦年:“我说完啦,该你说了。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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