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只滑溜溜的泥鳅,躲过了季鸿的追捕,从他臂弯下钻过去,快步走到衣橱前。才刚搭上橱门,季鸿默不作声地自背后欺了上来,手覆在他搭在门环的手指上。
汗味不重,淡淡的,还有点头天晚上焚过安神香的味道,并不让人厌烦,反而让余锦年腾起一种焦躁难耐的感觉,好像一汪心池咕噜咕噜冒起了泡泡,他僵着后背,有种冲动,又有点害怕。
季鸿偏过头,在他颈侧咬了一口,舌尖顺着下颌蜿蜒而上,在耳垂上徘徊片刻:“锦年。”
“嗯,嗯……”余锦年低低地哼了一声,手指在门环上抠得更紧,后背却不自觉地向他贴近,待终于紧密地贴上一片结实的胸膛,他又忽然惊醒,好笑地觉得,自己好像欲求不满了似的。
季鸿单手环住他的腰,低声道:“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余锦年问:“什么事?”
季鸿道:“我们——”
话没说完,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堂被惊动,一众食客喧哗起来,吵闹之中,一道尖细的哭喊格外显著:“小年哥哥!小年哥哥!”
季鸿刚张开的口,只好又慢慢地闭上了,眉心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余锦年听到骚乱,便也顾不上与季鸿继续说下去,转而套上外衫推门而出,一少年在小院中焦头烂额地团团转,他诧异道:“阿春?”
阿春扑上来,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掏东西,因着心里急,摸了半天才摸出来,竟是张染血的布片,似乎是从什么衣物上匆匆忙忙撕下来的。他哆哆嗦嗦地将布片塞到余锦年手中,急得语无伦次:“小年哥,是哥哥……哥哥的!”
余锦年将布片展开,赫然见上头血书两个字,旁边画了个潦草的图案,是个碗的形状,但或许是因为时间紧急,来不及描绘细致,所以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阿春哭道:“是哥哥,衣裳是哥哥的。哥哥是不是出事了?”
季鸿换了衣裳出来,见那布片上写着——“小心”。
信安县人皆知,小碗是一碗面馆的标志,即便是小傻子阿春也知道要拿着布片来给余锦年看,荆忠是想警告他们什么吗,他们该小心的又是什么东西?余锦年一筹莫展,根本不知要从何入手,也不知道他们一碗面馆会得罪什么人,才能叫荆忠以传血书的方式来警告。
季鸿却瞬间凝肃,收起布片道:“这两日我会把段明、石星叫回来,帮忙看护着些。”想了想,又说,“荆忠估计被人盯上而受了伤,不便露面,让阿春跟着你,万事小心。”
他随即去方家客栈寻了闵雪飞,叫诗情画意几个也警醒点儿。
闵雪飞给彼此二人烹茶,道:“京中人多眼杂,莫不是有人知晓了你我的行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忧心忡忡道,“我在京城的眼线也回报,十二爷那边似乎有些动静,陆党也颇不安分。叔鸾,信安县虽僻静,却也并非桃源,我知你不愿卷入门阀倾轧之中,可现况如此,季公又称病避不见人,如今季府这一支,你的身份最重,是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开的……叔鸾,你还是及早回京为妙。”
“话是如此。”季鸿的拇指拭过盏口,犹豫道,“只是……”
闵雪飞刹那醒悟:“可是那小东西不愿意?”
季鸿将他拦住:“并不是。他心思单纯,并不知晓京中是如何风起云涌。信安县并非是我避世的桃源,但对他来讲却是安身之处。入京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时今日我却不知到底该不该带他入京。也许对他来说,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闵雪飞道:“你不问问看,怎知他如何想?”
季鸿:“再看罢……”
一碗面馆,余锦年先用豆浆和粳米,加了少许糖碎,煮上了一罐甜浆粥,这粥养胃补虚,是烹来给二娘的。
然后取来鸡脯肉切碎,锤成肉糜,又把白萝卜削成空心的小圆子,圆子如龙眼大小,各个儿白胖,在盘中打着滚儿。锅中一直煨着鸡汤,他就一边哄着阿春,说他哥哥只是不方便回家,一边用小匙往空心萝卜元里头酿上鸡脯肉馅。
酿好的萝卜元子放在鸡汤里小火慢煨,待肉煨熟,便投下些菜丝菇末后盛出。这是前头客人点的酿元宵,他自先留出一份来给阿春吃,便着清欢看着粥汤,自己把菜盘送到前堂去。天上碎云朵朵,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西墙上渐渐翻绿的花藤,颇有些恍若经年的怔忡感。
一只花鹊扑棱着翅膀落在墙头,余锦年回过神来,看到闵懋不知打哪儿来的,手里捧着几块点心,边吃边往里进,吵吵嚷嚷地说:“这春风得意楼的点心真好吃,我还有点儿舍不得!还好有年哥儿,等我们到了京城,我定日日赖在季三哥那儿,等着吃年哥儿的手艺!”
“……什么?”余锦年回头看他,“我们?回京?”
闵懋啃着桃酥:“是啊!季三哥要回京啦!”
余锦年茫然之余,忽然想起了早上季鸿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他竟是要回京了吗?
前堂坐着位老道,花白胡须,拼布袱囊,拎着只铁口神算的幡子,脚下伴着一条棕黄色的小土狗,瞧着年纪也不小了,人来人往的,它倒是宠辱不惊。老道正与四邻食客交谈,余锦年把酿元宵端了上去,又拿了条吃食来喂狗,不过是顺手罢了,那老道却笑呵呵地叫住他:“小老板,卜一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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