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也未将他挂在心上,进了房间后,先是闻到了一阵菜香,之后便看到了桌上的几碟佳肴,不过瞧这情形,几枚花卷儿安安静静地躺在盘子里,杯碗整洁,想来并没有得幸被主人吃上几口。
引路的侍女挑开一袭纱帘,后头便是齐文君休憩的卧榻了。
屋里多日未见阳光,微微发闷,让人十分不舒服。
绣褥上躺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夫人,眉头紧锁,双眸阖闭,看着是虚弱无比。余锦年想起前两日在后院碰上齐文君,彼时她虽看着瘦弱些,却远不致于如此。含笑快步走到榻前,轻轻握着齐文君的手,小心掖了下被角,唤了声“姐姐”:“大夫来瞧病了。”
齐文君似乎有所感应,睫毛稍稍扇动,但许是实在没有力气,那双乌睫似垂死的蝴蝶般挣动片刻,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含笑,随即便卧伏在苍白的眼睑上,消寂无声了。
含笑忙给余锦年让出个地方:“余小公子,您快来瞧瞧。”
余锦年环视四周,见伺候齐文君的两个侍女都是一副瘦弱不堪的模样,其中一个脸色蜡黄,另一个则头发枯糙,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大官人家里伺候的仆婢,又或者是因为她们原本在府上就不受宠的缘故。转眼再看床上之人,也是两颊清瘦,他皱眉问道:“夫人这几日都用过什么膳食?”
含笑摇摇头,叹息道:“能用些什么,舒坦的时候也就吃一两夹的菜,精神不好时能咽下两口清粥都谢天谢地。我总劝她不必忧愁,可是姐姐生性爱多思多想,总是有这般那般放不下的事,又如何能吃得下东西。”
旁的一个侍女应和道:“今日早起时,夫人也只说心口发慌,身子无力,闷得很。所以至方才,只用了一小碗稀汤。这两日伤——”话至一半,戛然而止,她偷偷向齐文君看去,摇了摇头,“……没什么,是婢子说错了话。”
但她即便不说,有心的人也能听懂几分。
季鸿顺手拿来张矮凳,摆在床边,余锦年朝他笑了笑便坐下,嘱含笑拿出齐文君一只手臂来好把脉。
吕言嘉自打进来,便心有不服,眼下当真见到齐文君气息微弱地昏睡在病榻上,这才意识到她病情的严重,纵使心里有些别扭,却到底也是害怕齐文君有个三长两短,更害怕这病是因他而起,遂不敢再阻拦余锦年去瞧病。
撩开了齐文君的衣袖,余锦年不由屏住了一口气,这手腕上的一块块淤青,哪里像是位贵夫人该受的伤,最惊骇的是,竟还能看到两条索痕。他心中忍不住将那吕王八蛋痛骂一顿,可又不得不先沉下心来,微闭上眼,静静地感受指下跃过的搏动。
其实自方才见到齐文君这模样,他脑子里就瞬间活起来,很快就就生出了数个猜测,眼下只需要将这几个推断一一证实或者排除即可。手指在寸关尺三位上轮流变化着轻重,对应着早已烂记在心的脉诀,仿佛一张高速飞转的八卦图,渐渐扣合上相应的方位。
可又一瞬,余锦年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睁开眼问含笑和诸位伺候侍女:“方才夫人是怎么晕倒的,你们可见着了?”
侍女赶紧连珠炮似的回答:“正是小夫人劝着夫人多吃两口时,夫人突觉头昏脑涨,想要起身斟茶来喝,这一起一站的,也不知怎的了,就突然栽了过去……可是吓死了我们几个!”
含笑也跟着点头:“是这样没错。”
“之前,或者说前些日子,夫人可有什么异样?”余锦年又摸了另一边的脉,“可经常抱怨头昏、胸闷、乏力,或者常常记不清东西……之类的话?又或者,头痛欲呕?”
被他这么一点,含笑恍悟似的道:“呕倒没有,就是姐姐头前儿还常说,最近不知怎了总是晃神,记不得将书放在了哪儿,有时多走几步便道困倦疲乏,原是这病早就埋了根!”
余锦年起身,低声道了“失礼”,便两指一捏,掀张纸似的掀开了齐文君的眼皮,吓得含笑一个惊呼,紧接着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轻轻捏了下齐文君的下颌,令她张开嘴来,飞快而仓促地看了眼舌象。
只见齐文君两侧眼睑发白,舌质浅淡,指甲也无甚血色,再对应含笑及侍女所说的头昏、乏力等症,当能轻而易举地断出,是有些血虚的原因在里头。不过今次昏倒,除了血虚作怪,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齐文君近日不思饮食、体弱无力,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方面,而她突然站起,致使一时气血供应不足,才是诱因。
两相结合,这才导致她的突然晕厥。
然而这却不是重点,若是单纯气血两虚,待她自然苏醒后,在日常饮食中稍加注意些,或添几副双补剂,慢慢补益便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当下更重要的是……
余锦年凝起眉头,低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待再抬起头来,便显得有些犹犹豫豫,他回头瞧了眼吕言嘉,见那王八蛋仍跟盯贼似的盯着他。他暗中腹诽道“我还能将你夫人变没了不成”,嘴上却轻咳两声,勾勾手指叫来一个侍女,两人对着头退到一边说起悄悄话。
吕言嘉往前一步,被季鸿拦住:“稍安勿躁。”
“……”
余锦年与那侍女也没聊什么,不过是问了问病者的一些特殊情况,只是这些话不方便当着那两个大男人讲罢了——当然,沉迷诊断病情的余小公子自然忽视了自己也是个“大男人”这桩无可争议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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