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耳朵已经被余锦年捏得麻木了,针尖扎下去也没觉得疼痛,只觉得整只耳朵热辣辣的,像是烧起来了,她愈加紧张地端坐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乱动,那针不长眼,戳了自己的眼。
刺破耳尖,之后就是用力挤压周围,放出几滴血,用沾了烈酒的布团擦去——沾烈酒是为了防止伤口自行凝血,保证出血顺畅——继续再放,如此反复几次,对侧耳尖也同样。
一群小妓一眼不眨地盯着余锦年,又是新奇又是好玩。
余锦年将沾着血点的布团扔进废碗里,说了句:“好了。”
“好了?”那小婢眨眨眼,转着眼珠四处看了看,大喜道,“奇了,真的不疼不痒了!”
其他妓子仔细看了小婢的眼睛,那针眼明明还在,顿时怀疑:“真的假的,莫不是骗我们的吧!”
小婢急着辩解:“真的!现在只觉得碍眼难受,却是真的不疼了。”
余锦年洗净手,嘱咐其他妓子这两枚针若是继续使用,定要再煮一会方可,转身见那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吵成一团,便插了句嘴解释道:“医书说‘实血者宜决之’。就是说,对于气血壅实之证,可以采用针刺放血的疗法,泻其热,则肿胀自除,此法与用药一样能够治病,不过是个小技巧罢了。这两日不要吃辛辣油腻之物,擦脸时也不要触碰病处,眼内肿胀很快会自行消退。”
这麦粒肿,医书又称偷针、针眼,多是外感风热入里,循经而上,蓄于胞睑,发而为肿。耳尖放血的疗法就是疏泄太阳经,使壅实的气血得以畅通,对于初起的麦粒肿,屡试不爽。
余锦年提着食盒要离开,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妓子抱着个酒坛跑来,她将酒坛往余锦年怀里一推,嗔道:“不知年哥儿家中备酒了没有,眼下酒肆也都歇业过节去了,这坛新酿的胭脂醉,就给年哥儿当诊金嘛!所以年哥儿好心,也给我瞧瞧。”
一听是胭脂醉,余锦年眼睛亮堂起来。
若说倚翠阁中有什么是真的吸引余锦年的,当真就是这坛人人称赞不绝的酒了,听说这酒异香扑鼻,甘而不辣,饮罢飘飘欲仙,多少公子哥儿来倚翠阁就为着这坛酒呢。
余锦年抱着酒坛,咽着口水,迈出去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
没想到这位蓝衣妓子是想让余锦年给她看看额头上的痘儿,末了又问该如何美白嫩肤、又怎样保持身材。
见余锦年不仅会治病,连如何让人貌美如花都知道,简直是神了!小妓子们都是活泼且爱美的主儿,看他喜欢胭脂醉,纷纷跑回房间将自己私藏的酒搬出来,贿赂着余锦年也给她们弄弄脸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唬得余锦年尝了好几种新鲜美酒,譬如什么胭脂醉、芙蓉泪,又或者什么松醪液、罗浮春,当真是一响贪欢,宛如天上人间,不知归处。
他这边倒是逍遥自在了,却忘了家中还有个望断脖颈的美娇男。
这时倚翠阁门前忽然又热闹起来,几个姑娘簇拥着一位新客进门来。那人头发仅用一根玉色发带束起,面色凝肃地进来后没走两步,便往前一倾扶住门廊,垂首抚胸又喘又咳,来迎客的姑娘有些嫌弃他是个病劳身,可抬起眼瞧过这位的相貌,顿时掩齿轻笑,羞答答道:“恩客怎么这样急,快进来歇歇腿脚……兰儿,快去演歌!”
一群妓子们呼啦啦散开,去取琴瑟琵琶,奏起玲珑小曲来。
那花娘去挽男人的手:“恩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
“放开。”
花娘感觉周身蓦然一凉,迎面对上那人冷若冰窟的眼神,忙讪讪将手缩回。
不要姑娘,那来倚翠阁做什么?
那人道:“我来找一个人,他来与你们送菜,却迟迟未归,你们将他如何了?”
若是平常遇上这样闹事的,花娘早叫人将他扔出去了,这时却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暂时按捺住了踢人的情绪,不屑道:“我们这儿,一天来十好几个送菜郎,谁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人眉心一蹙,眼中阴鸷渐生。
“……季鸿?”
季鸿闻声一转头,周身阴郁之气瞬间散尽,那从一群姑娘的衣裙间露出的脑袋,可不正是自家那个去了一中午都未归的送菜郎!
他往前走了几步,少年也转过身来,双眼迷离地反趴在椅背上,一手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挂在椅背上朝他招摇,笑着喊道:“是阿鸿呀!”
季鸿心下一跳,过去握住了少年的手,见少年安然无恙,他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吞了回去,可看见桌上倒着几个小酒坛,立刻皱眉道:“你这是喝酒了?”
“一点点,甜的,你尝尝?”余锦年松开椅背,转眼就挂在季鸿身上,“你来找我么,累不累?”他把自己屁股挪了挪,留出半张椅面,“分你坐。”
小妓们又搬来一只椅子,笑嘻嘻地去拉季鸿,推推搡搡让他去坐:“你来,你来,坐这个,我们给你唱曲子听。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儿,我们都会唱。”
余锦年一把将他拽住,气道:“不给听!”
季鸿低头看着他。
余锦年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过去坐那张簇拥着许多花娘的椅子,却忘了自己刚才就是这样被簇拥着出现在季鸿眼前的。倚翠阁里红缠绿绕,香雾杳杳,连光线也是晦涩昏暗,映得一个个人的脸庞也是暧昧不清。季鸿立在一群美人当中,更是风姿如玉,俊美无俦,宛如东海明珠,人比人真的气死人,方才还黏糊自己的小妓们,如今全都跑到季鸿身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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