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了个身,似要找什么东西,季鸿已当先一步,将一张用薄木板和纸张制成的簿子递给他,余锦年朝他笑了下,接过东西展示给众人看,朗声说道:“此乃病案簿,每个病人著一册,并由轮值医士记录,当日所用何药、所施何针,病况如何变化,事无巨细,都需一一记述,直至病人病亡或者痊愈离开,而此病案则封存入档,以便之后查看汇总。”
说到此,就算是见多识广的陈御医也听得目瞪口呆,这记录病案一事并不难,宫中为保谨慎安全,便是如此行事,只是每人一册、每日记录,却显得过于繁琐了,宫中贵人们尚且未做到此种地步啊。至于那每日两次的“查房”,和每间配备的“护士”,更是闻所未闻,十分新奇。
但此法若是能行,那么此疫平后,这些记载了大量医例的案述,对后世医者来说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后世再发疫情,将有例可循,有案可踪,有法可依,有前鉴可避,实乃一桩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陈阳片刻之间难以评价这少年所言究竟是对是错,毕竟古往今来他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他转头向季鸿看去,却见这位季大人镇定自若,满眼皆是欣赏,仿佛对这少年的惊奇言论早已习以为常。
余锦年收起病案簿子,慢慢说:“我知诸位对我所言有所疑虑,但特殊之时须行特殊之法,这只是我楼中的行事风格罢了。不过请诸位切记,此病源头乃是疫水和病者所吐泻的秽物,记住这点,城中病者至少将降二成。各位大人、先生,救人自是高尚,舍己却是愚钝,无论诸位是否来我楼中帮忙,万望诸位在诊治之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段明捧起名簿上前,高声道:“可有愿意加入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做声。
此时三余楼的雕花正门被推开,走进三个面罩黑巾、头戴斗笠的男人,俱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辨认出是一老三小,其中个头最小的那个背着一只药箱,扎着只单髻,跟在那长者身后。至于旁边那个年轻人,腰间金玉琳琅,是通身的富贵之气。
老者迈了进来,拍掌笑道:“好,好,好!”
余锦年盯着那墨彩黑漆的药箱,忽地惊疑一声,张开了嘴巴,讶道:“罗老先生,您怎么——”
没等他说完,来人已嗬嗬笑起来,朝手持名簿的段明走了过去,信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儿,口中咕哝道:“余小先生还是这般风采非常啊!不知小先生这三余楼,还有没有老朽的一席之地?”
说话的可不正是信安县时那位与余锦年多有交往的名医罗谦,罗老先生;如此说来,那个背药箱的定是他的小药僮陈栎了!
那么另外一个少年人究竟是……
那年轻人并未听他们几个互相寒暄,只是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他将满堂人头一一数了个遍,却没看到最想看的人,顿时气得摘去斗笠,拽下面巾,露出一张嚣张跋扈的少年脸庞。
他一双形状可爱的杏眼瞪圆了,气鼓鼓地盯着余锦年,质问道:“余锦年!我们家石头呢?!”
余锦年:“——!!”
第150章 酱香五谷粗粮饭
“——东家!锅里头水开了!”
“哎,好,开着便是。那柜中有罐蜜,劳烦帮我拿出来!”
唰啦一声,洗得干干净净的肉菇下了锅,沸水滚上几个来回,待一个个从里到外都鼓着似要胀出来,余锦年才将它们捞出来,切作豆大的小粒。小白菜亦下锅煮熟,晾在盘子里,他这才转身从各色已快见底的粗粮米袋里信手抓了一瓢,同样泡洗过了,才铺到饭甑里去蒸。
正是,一豆一舂米,一麦一高粱,素菇菘菜莲子好,粗茶淡饭亦八珍。
时下虽恶疫横行,处处疾苦,人却不能真断了五谷,该吃还是得吃的,只是城中米铺早已告罄,府衙上的官粮俱都有赈灾之用,每日每顿分发多少都是有数的,万不可私吞,于是眼下若想自个儿开一口小灶,便只能紧着家中原有的储粮来吃。
自从余锦年在三余楼的那番话之后,那些守旧的大夫们还有得纠结,余锦年就留下段明等人盯梢帮衬,自己则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领着罗老先生一行人回了他和季鸿自个儿的小院子,做些简单吃食犒慰一路颠簸而来的几人。
季大人是个“清官”,从不骄奢铺张,来了此地这么些日子,也没多贪墨一金半银。先前这院子只他一个在住,他又不通厨艺,每日都是议事过后跟着衙役们在府衙中随便吃上两口,就算作是果腹了,没见比旁人多吃得一口肉。
如今院子里多了一位小主人,余锦年又极度操心自家美人的吃穿用度,连外面的水都不叫他多喝一口,于是家中的陈米旧粮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粒粒在锅子里活了起来。
他这厢在厨房中忙忙碌碌,陈年的麦米、高粱、黄粟、黑米,和已经闻不出米香来的旧白米,在饭甑里一锅蒸了,蒸至软烂,再倒进葱姜炝好的锅子中,然后伴以肉菇粒,用去年酵起的干黄酱快速翻炒几许。
杂七杂八分不清的粗粮五谷染上黄酱诱人的深色,不多时就散发出阵阵的咸香,虽食材简陋了一些,远不及这些贵公子们在府上时奢华,但粗简的炒饭盛进用菘菜叶铺了底的白盘中——棕红油亮的酱米,翠绿黄白的菘叶,让几人早已寡淡了许久的舌头忍不住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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