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我还真的算个东西。”一路上来,余锦年对这些人的官场脾性早就有所习惯,此时也并不气恼,当做个耳旁风罢了,自己则从衣襟中掏出口罩戴在耳上,挽起袖口,转身进了内室。
有人要斥他没规没矩,却被陈御医给拦了下来。
余锦年走到床边,仔细观察躺在床榻之上的燕思宁,这位大皇子眉目紧锁,面色苍白,眼窝微陷,皮肤渐失弹性,身体因为过度的吐泻而微微蜷缩着。虽然这世上人人都称他是大皇子,是大殿下,可在余锦年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罢了,对余锦年来说,燕思宁只能算是个孩子。
他坐下来,为燕思宁候脉,同时叫伺候他的太监将痰盂与便壶都拿过来瞧一瞧,瞧完了,余锦年眸色一沉,又去摸了燕思宁的腹部。只这一会儿诊脉间,燕思宁就又猛地翻起来,吐了几大口的清液。
一群御医匆忙跟进来,以陈阳为首,焦急问道:“如何?!”
他们中虽说有赞赏余锦年的,也有鄙夷余锦年的,可此时,所有人都无比期望这个名满夏京的“小神医”能以一种绝对笃定的口吻告诉他们,不必紧张,大皇子得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腹泻。
余锦年站起来,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叹气道:“大殿下脉微细弱,的确是染上了疫病。”
而且以脉象的绵软程度估计,燕思宁的血压应当也比常人有所降低,乃是脱水的征兆。
陈阳等人踉跄几步,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几个近身伺候燕思宁的小太监最为恐惧,却不敢言,端着装了秽物的痰盂便壶已是满脸的灰败之相,凄惨得仿佛即将要给自家小主子殉葬了。
那先前还颇是稳重的总管太监齐恩也难掩惊慌,一头扎在燕思宁榻前:“殿下,您让奴才回去怎么跟圣上交代啊……”
“现在哭丧也太早了些罢。诸位大人来到此地,不正是为了除瘴去疫么?怎的能现在就长吁短叹,实在是有悖御医司大家之风。”余锦年微蹙眉心,他低头看到床前矮几上有一只药瓶状的小瓷葫芦,便问皇子曾吃过喝药。
陈御医道:“服过一剂藿香正气散,未效,又服太一余粮五钱。”
这太一余粮乃是治疗腹泻的速药,实则是一种矿物,味甘涩,有涩肠止泻之功。因其神效和珍贵,故常被人视作是神之馈赠。腹泻而服食太一余粮本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此间大疫峻烈非常,非寻常之法可能奏效。
更何况此疫虽有吐泻,却不能一味只顾止泻,否则敛邪深入,更添危机。
陈阳也能明白不可过度行敛涩之药,只是当下危急,又面对的是百年难遇的大疫,即便是行医数十年的陈阳,也未曾亲身经历过大疫,更不提有何经验之法可以救治大皇子的。在场的数位御医也都是此种情况,若病的是外面那群流民,他或许可以放手一试,可对于燕思宁,他们决然不敢独断。
一些心思精明的御医,要么沉默着不言不语,要么互相推诿抱怨,指责究竟是谁这般不小心,害得皇子染上了疫病……大家都不愿做这个出头鸟,毕竟治好了好说,万一没能治好,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现在纠结病是怎么来的还有何意义!”余锦年最是佩服这些人推脱责任的本事,反倒是病家性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他愤恼片刻,向伺候他的太监们询问道,“殿下今日可曾用过食水?”
内侍回道:“进过蒸米和些许热茶,却没吃几口便都给吐了。”
余锦年继续问:“那你们可曾留意殿下小溺的情况如何?”
那内侍头颅低下,说道:“殿下泻得厉害,我们只顾着为殿下更衣盥洗,未曾注意……”
“未曾注意,那就从现在开始留意起来,殿下何时小溺,溺了多少,均要记录。”余锦年吩咐道,“殿下如今脉微皮陷,乃是吐泻过度导致的失水之症,你们速去以白米煮些稀粥,取上面的米浆稀水,一碗米浆水兑半匙细盐,每隔半个时辰给殿下喂服二盏。吐了泻了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盐米浆对如今的殿下来说乃是救命的药,必须得进,否则殿下失水过多,将转筋而亡。”
内侍忙跪下领命:“是,小的记住了。”
余锦年想了想,对陈阳说:“陈大人,至于其他的用药,仍以排浊去湿、培固元气为要。”
陈阳点了点头,却仍有些地方不解,遂反问余锦年:“小先生提到盐和米浆这等俗物,难道,以这二物同服,便可治疗暴泻转筋之证了?”
余锦年沉思片刻,道:“世间阴阳五行,无处不在,那这天下万物均可为药,便也没什么稀奇的了。盐乃是咸味,先生知咸者入肾的道理,肾主水,开窍于二阴,而又与膀胱相表里,这泄泻暴乱,与肾之开阖失常不无干系,那么以盐为药,自然有巩固肾气之用,先生说可对?至于这米浆,更不难解释,培脾气,固胃元即是也。”
陈阳听他说得很是这么回事,可又觉得这也太过骇奇,若是一碗米浆一匙细盐便可治疗大疫吐泻,那也忒不可思议了。但这咸米浆又的确难能称得上是什么药方,甚至只能算是一碗口味奇特的饮子罢了,陈阳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托词能够阻止余锦年,便任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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