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那头安静许多。他的脸孔已经被塌陷的车架挤压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丁冉记得,今早爸爸和姐姐开自己玩笑时,那名保镖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极力想要保持住严肃,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
那竟成了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最后一组救援人员,抬着丁爷爬了上来。一直交错着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停止了,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声对命运的裁决。
医生的五官隐藏在厚厚的口罩之下,辨不出喜怒哀乐,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很抱歉……”
丁冉迈出两步,摇摇晃晃,雷霆赶紧靠过去扶住了他:“冉……”
丁冉轻轻推开雷霆的手,摆脱了他的搀扶,缓慢地,艰难地,歪歪斜斜地走向丁爷,一步,一步,靠近,再靠近,却终究还是……生死相隔。
丁爷的面容尚且完好,所有的损伤,都在背后。他是用后背,替女儿承受住了所有最致命的冲击。
爸爸五十岁了,每天都在忧心费神,为了社团,为了儿女,眼角眉头,纠结出了深深的纹路。爸爸的眼睛,敏锐而凶狠,深邃而犀利,通透而慈祥。
自己出生的时候,那双眼一定是笑眯眯的,提着礼品登门道贺:“嚯,是个大胖小子,树铭,你好福气啊。”
最早被医生诊断出有自闭倾向时,那双眼睛满是不解:“这么个小不点,哪里就会得了心理病呢?艳芝啊,有空常常带他到别墅这边来玩,我看他对着大海,好像开心了不少。”
父母双双遇害的时候,那双眼睛哀思无限,温柔地抱着自己:“阿冉,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爸爸,阿非就是你的亲姐姐。”
因为受到刺激,而拒绝说话拒绝交流的时候,那双眼睛充满焦虑,不时拿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阿冉你看,这是透视镜,可以从背面看出扑克牌,来,爸爸变个小把戏给你看看。”
撞车受伤,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欣喜不已:“傻孩子,白龙王讲你今年该有一劫,如今应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因为与雷霆的事情受到训斥,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的时候,那张眼睛从门缝里小心张望进来:“怎么?是在跟爸爸置气吗?”
而刚才,为了帮儿子办好二十岁的生日宴,出门的时候,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那双眼睛依旧笑逐颜开:“那就让阿冉再替爸爸服务一次。”
现在,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丁冉俯下身,紧紧拥抱着丁爷早已冰冷的躯体,贴在耳边轻声说:“阿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拼尽所能,保护她幸福快乐。”
好久好久,在雷霆想要走上去将人强行拉起来时,丁冉自己站起身,帮丁爷整了整头发衣衫。手下人默默上前,恭敬地将丁爷遗体搬上车子,准备送往殡仪馆,修饰仪容,置放棺椁,等待葬礼安排。
司机开门上车时,丁冉拉住了他:“让我来。”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望向四周,想找个人请示一下,丁冉毫不理睬,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爸爸,你还没有坐过我的车,就让我来做一次司机,亲自送爸爸,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雷霆没说什么,直接绕到另一边,开门,坐在了丁冉身边。浩浩荡荡的车队陆续启动,缓缓驶向终结之站。
安排好丁爷的一切,丁冉马不停蹄赶往罗氏医院。在那里,丁非的手术还进行着。罗啸声一众人正守在手术室门外,满脸忧虑。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丁冉从始至终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门打开,丁非被一众医护人员小心推了出来。嘀嘀鸣响的仪器证明她还活着,可是面如死灰,嘴唇青紫,也与死人毫无二致。
罗医生走在最后,罗啸声一见,赶忙迎上去:“二叔,阿非她怎么样?”丁冉也同时冲了上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罗医生难过地摇了摇头:“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估计明早就会醒过来。只是……脊椎严重损伤,恐怕以后……肢体功能会受到影响。”
“二叔你说清楚一些,会有多大影响?”罗啸声的目光胶着起来。
“保守估计……”罗医生为难地皱起眉头,“全身瘫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二叔,你再想想办法!”罗啸声激动地抓住罗医生的袖口,一叠声恳求着,身后的罗家人拉扯住他,七嘴八舌开解着。
老半天,丁冉倒退两步,踉跄着,差点跌倒。全身瘫痪……这样的结果,对于活泼又骄傲的丁非来说,一定比死还要痛苦。
他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急切。拐过墙角,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墙壁无力地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如果不是自己,丁爷就不会搞什么生日宴会,如果不自作主张让出车子,爸爸怎么会死,姐姐又怎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丁冉啊丁冉,你白白活了两次,说什么要保住身边的人,却又亲手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还活在世界上!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血从指缝渗了出来,无声无息。
雷霆悄然跟在后头,站在拐角之外,挥挥手,命人守住通向旁边走廊的通道,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不受打扰的空间给丁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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