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离浑身一僵,jī皮疙瘩噼里啪啦掉了满chuáng,只得牙酸的点了点头。
宗主大人风风火火的“杀”去了膳院。
某人坐在锦衾里掐了掐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便满面忧悒的穿衣下chuáng,琢磨着池月这毛病该怎么治......还没容他细想,卧房外隐隐传来了一阵嘈杂的打斗声,阖住的红木门突然被人撞得四分五裂!
燕不离正坐在圆桌旁,一听动静不对就抄壶在手,在对方冲进来的一刻便砸了出去。
“哗啦!”huáng釉硬瓷茶壶顷刻碎在了鹿翁的额角,却连血都没流下来。老头儿晃了晃脑袋,潇洒的甩了把霜白的长发,眸中摄出两道碧绿的幽光,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咕嘟......”锅里的江米红豆粥冒了泡,散发出阵阵浓郁的米香。池月用长勺搅动了一番,取了只青花瓷碗,准备将粥舀出来。
忽听膳院外的láng狗叫唤得厉害,刘厨子将旱烟杆子往后腰一别,赶忙出去察看。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口中连喊:“宗主,救命!救命啊!”
碧落谷中,尸嚎冲天。目之所及,皆是人间炼狱。
池月像疾风一样卷回了huáng泉殿。他没料到竹莫染的动作如此之快,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心狠,居然将这么多门人弟子都变成了青魃!
四*尊正带着十八暗卫与尸群相搏,看到宗主大人如黑鹰般从远方倾袭而来,所过之处如云翻làng搅,数不清的僵尸被他掀飞了出去。待走近了,那些游走的尸化弟子皆惊惧的纷纷退后,硬是自动分出了一条空白的道路。
池月行至殿前,划开自己的掌心洒落一道血迹,周围的僵尸立即避让而行。
海上飞不禁将挂在脖子上的一圈大蒜紧了紧,擦着汗感叹道:“宗主这是......在膳院吃了不少蒜吧?”
此时已有不少游尸闯进了殿中,鼻子灵的大都会避开某人,鼻子瞎的全被拍在墙上抠都抠不下去。池月一路疾行,身后的石壁上挂着一排姿势各异的尸体,也算是风格独特的壁画了。
“燕不离?燕不离?!”卧房的门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chuáng前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背对他啃着什么。池月定睛一看,认出这是南涯岛的鹿秉闲,而待对方转过身来,他才看清对方手里正抓着一条血淋淋的人臂!
huáng半山对付青魃的办法是隔空点xué,虽然环保卫生,但效率着实不高,赶到huáng泉殿时已经晚了。
青璃石板上遍地碎尸,门楹窗棂飞溅着血花,卧房之内桌翻碗碎。鹿秉闲被连人带墙击到了悬崖下,墙壁上兀然露着一个巨大的dòng。池月怔怔站在断垣残壁之后,发随风扬,目赤如血。
“láng崽子......姓燕的小子呢?”
“满地都是。”
“......”
huáng半山骇然低头,看了看那颗已经被啃得血ròu模糊的头颅,又仔细辨认了一番地上的残肢碎ròu,末了才道:“这不是他吧?”
“什么?!”池月猛地回过头。
huáng半山用白方巾捻起一块皮ròu:“此人皮肤粗糙gān裂,应当是个年纪偏大的人......”
池月登时愣住,他当时一见那条手臂脑子便炸了,下意识认定被鹿秉闲害死的就是燕不离,根本就没想到其他可能。
“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个蠢货跑哪儿去了?!”
碧落谷大乱之时,某蠢货正优哉游哉的坐在清潭畔钓鱼。
燕不离看到鹿秉闲的瞬间便知道对方不对劲儿,自己身上带伤手头又没剑,便用桌子拦住对方,自己则趁机躲到了密室之中。
结果躲着躲着就饿了。
他gān脆从密室下到幽谷,从小木屋里翻出钓具,满心期待的蹲在潭池边,为自己的鱼汤抛下了第一杆。
然后就钓上来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甲鱼兄转了转绿豆眼,异常敌视的看着某人。某人则邪恶的一咧嘴,无声的笑了。
鳖汤大补啊!终于能为自己的屁股报仇了......我靠,衔环你个死鸟放开那只王八!
“畜生!畜生!”鹦鹉怪叫的声音渐渐远去,燕不离万般无奈的攥着竹竿儿,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杂毛畜生抢走了自己的高汤。
王八上天了,宗主落地了。
池月飞落到潭畔,看到某人正神采奕奕的钓着鱼,总算长舒口气。
他在殿中寻了半晌才想起密室,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知道石室的密码,还一路下到了这里。
“蠢货,你吓死本宗了。”燕不离被人从腰后猛然抱住,登时吓了一跳。他脖子扭不动,只好转过身,一见对方通红的双眼和焦虑的神色,忙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
这是他在木屋里寻了笔墨写的,大致说了一番遭袭避难的经过。如今池月已疯,他是断然不敢刺激对方的,关于石室的密码和这处幽谷,也含混言明是自己无意中碰对的。不管池月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好了,上面发生的事本宗已经知道了。你先钓鱼吧,一会儿炖汤喝。”池月扫了一眼道。
燕不离握着鱼竿继续奋战,池月站在不远处,仔细的瞅了一眼纸上的字迹,眉间渐渐皱起了一道深痕。他自袖中取出一只褐色的信封,从中拿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小心翼翼的展开,一行张狂不羁的墨字便映入了眼帘:
“池老魔,记得备好鱼和梨,等老子和儿子回来吃。”
再看看另一张,二者的笔法字迹居然一模一样。
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又错过了什么,随即便陷入了一片纷繁混乱。手中的信笺轻薄如蝉翼,却抖得几乎握不住。
燕不离正托着腮钓鱼,忽听背后的人声音嘶哑的问了一句:“燕不离,你究竟是谁?”
他慢吞吞转过身子,却在霎时间变了脸色,用手指着天张大了嘴。
☆、125|121.120
暗夜如墨,风啸如狂。前方晦飖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手撕裂开来,这片漆黑无明的天地里,忽然就有了光。
银亮刺目的光源里,一道清冷的白影款款行来。衣袂扶摇,长发舞dàng。
“莫愁!”他冲了过去,紧紧拥住了那个女人。对方浑身一僵,抬起头望过来,却是燕不离的脸!
“咔啦啦!”,仿佛瞬间被一万道雷劈中灵台,那些沉眠在深海之下的记忆,如泄闸的洪水般疯狂的将他淹没......
——“我不是江莫愁,我叫燕、不、离。”
——“池老魔......如果孩子没了,你会......杀了我吗?”
——“当时看到你和没事人一样,我虽然惊讶,却反倒松了口气。直到现在才明白,其实前后两次行刺,我心底里都是希望失败的。”
那张美丽的面孔下,是另一个灵魂在挣扎。
——“你忘了没关系,我就以燕不离的身份重新开始,你不喜欢也没关系,老子早晚有一天让你喜欢上我!”
——“君若砒|霜,吾自笑饮。”
——“梦做得太美,就不想醒了。何必非要说出来呢?如果你能骗我一辈子,也挺好的。”
蠢就一个字,这家伙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是来卧底的。”
——“在东瀛,我杀一个人的时候,手握在了剑刃上。”
对方的笑容太明亮,才会毫无破绽的遮住了疤痕。
——“池老魔我告诉你,老子一路走到黑,换命也不换人!有本事你杀了我,我就是穿成苍蝇蚊子臭虫也天天呕死你!”
——“池月,现在你可以送我走了。”
最后的流影浮光中,怀里的人终于放了手,在遍体鳞伤的时候。
——“池月,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从梦境里挣扎着醒来,池月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脸上早已泪湿满面。头上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的确确想起来了!
老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居然忘了燕不离,还打过他、杀过他、骗过他......即便这样,那东西竟还一路跟着,命都不要了也不肯离开!他池月何德何能,此生有幸,捡到这样一只不离不弃的蠢货?!
可现在要怎么办?自己好不容易想起来了,那个人却又忘了,还他妈是自己亲自下的药!池月狠狠阖住牙关,重重一拳锤了下去!
“砰!”燕不离听到木屋里传来一声闷响,瞧了眼热锅中白花花的鱼汤,放下条柴站起来,拍了拍手走进门中。
一进屋就看到宗主大人已经醒来,对方头上包扎的绑带被他打了个蝴蝶结,此时正像兔子耳朵一样向两边耷拉着,再瞅瞅某人cháo红的双眸,燕不离顿时忍俊不禁的一笑。
不就是被王八砸晕了嘛?虽说确实丢人了点儿,也不至于委屈成这样吧?
他方一勾起嘴角,大兔子已奔下chuáng来。
池月一把将人紧紧拥入怀里,声音嘶哑而颤抖:“不离,对不起。”
“......”燕不离无言的翻了个白眼。看来这哥们脑壳被王八开光后,疯得愈加厉害了。
池月深深望着他,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他不记得了。过去的种种,两人的一切,都被药力清洗得gāngān净净,就像cháo水退后沙滩一样不留半点痕迹。池月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燕不离已经忘了曾经的过往,也忘了自己做过的混账事。这一声单薄的道歉,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老天怎么能如此残忍?让他一昔之间忘了挚爱,又亲手毁了对方的记忆......
燕不离看这疯兔子神qíng又有些不对劲,便从桌上拾起一杆毛笔,写下寥寥几个字递了过去。
“老子炖了鱼汤,快出来喝!”
池月眼皮子猛地一跳。
这货炖的......能喝么?
事实证明,能喝。大不了呕出来就是。
池月扶着梨树,吐得昏天黑地。燕不离蹲在地上,吐得翻江倒海。
“燕少爷,你以后别做饭了成吗?”宗主大人无奈的擦着嘴角,“不然江湖上卖□□的都没生意了。”
“......”
林中梨花开得正艳,白嫩嫩的花瓣簌簌飞落,鹅绒雪片般洒在那人头顶肩稍。燕不离抬头而望,眨了眨眼,不禁暗叹这人疯了也好看得紧。
尤其是那两只兔耳朵,简直绝配。
他站起身来,连比带划的对着口型:“我要吃鱼。”
池月拽过人,拂去他发间的残花,笑了笑道:“你现在只能喝汤。过来,本宗教你。”
如果自己能长命百岁,他可以给这馋猫做一辈子鱼汤,可惜办不到。燕不离终究要学会照顾自己,等他不在的时候,依然能过得好,吃得香,睡得安稳。
梨花如雪,一路白头。牵着人一步步向前走,池月忽然觉得对方忘了也好,至少在自己死的时候不会难过,至多不过是咂咂嘴,喟叹一句:唉,那个会做鱼的鬼门宗主挂了呀......
洗净的细尾银鱼被刮鳞去腮,横切一刀,开膛破肚。
燕不离立即睁大了眼,不明白这是gān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