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皱起眉,他转身看向老板,只见满脸皱纹的Beta露出了一个与年纪样貌极不相符的狡黠笑容,然而在下一瞬,就恢复了原先的神态。
他恭恭敬敬地道:“刚才那句话,是鳞城先生嘱托我转述给您的。”
第33章 【第四周】07
荧屏中的画面切得飞快。
一三用力地拧着手里的快进键,指阔因为用力泛着白,骨节凸起,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力度,才没有把手柄捏碎。
他无法理解鳞城留下的那句话。
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七彩的光点流焰一般闪烁交错,日夜轮转,季节交替,屏幕中的小世界仿真又迅速地发生着变化,主基调从光艳靡丽转为白雪素皑,主场地由街区移向滨海,列车飞驰,耳边传来烈烈的寒风呼啸。
一三缓缓地停下了按键的动作。
飞速跳转的画面逐渐静止下来,接着,他隔着一层蓝光,看到了那个足以再他记忆深处流下烙印的景象:
有着绿色眼睛的长发Beta垂下头,凑近他的耳边,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轻言细语:
“如果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地方……”
“蓝天之下只有寂静的雪山、草地与河流,碧水之上只有我和你……”
“那我将会吻你,狠狠地吻你,直到时间走到尽头为止。”
男人的声音刻意压得有些低,与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并不像,但这浑滑如锦的华丽声调非常动听,带着刻意显露的雕饰与精巧,适合用来诉说殿堂级的肉麻情话。
一三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画面他其实早就见过。
在第一周的时候,他在广告里看到过、听到过,这段内容是“爱在梦幻岛”游戏的主打宣传片段,是这个令他不屑的游戏最大的卖点之一。
他低下头,将黑眼睛里的情绪隐藏在灯下的阴翳中。
他试图否认一些可怕的猜想,可是每当他否认一个,就会有接二连三的证据表明,他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是真实的。
为什么十年前的记忆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为什么上辈子他看不清鳞城的脸?
为什么他永远无法记住奇迹酒吧的老板?
为什么他能以三分之一的寿命换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因为他是这个游戏的主角。
而他的故事,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他只觉心脏蓦地一阵抽痛,像是有一根骨刺自上而下地贯穿了他的喉咙,绝断了他的呼吸。
他喘不过气来,刚才看前面的剧情的时候他尚未觉察,但这一刻,亲眼见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被翻篇复制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终于鲜明地意识到,他胸腔里的爱、骨子里的执着,他自诞生之初就渴求的无束感,他从未停止的挣扎和恪守,他在这个奴隶岛上哪怕丢掉生命也想维持的自由不羁,不过是一个卖点。
他所深藏的,篡在手里、珍而重之的满怀深情,或许只不过是剧本谱写者所玩弄的一个又俗又老套的吸睛爱情故事。
他无法接受。
他不怕别人用暴力逼迫他做出选择,不怕裁判用芯片控制他的生命,他不怕不自由,因为他自负痛苦和死亡无法改变他的信念。
但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他的信念原来彻头彻尾地来自于别人的期许,他发自内心的爱意原来取决于别人的选择。
他无法接受。
他不可能接受。
隔着胸膛,他分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翡翠般冷绿色的眼睛浮现在脑海中时,他能仔细地体味到心房与心室的收缩与舒张,感受到心泵中奔涌的血液潮汐一般涨落,毛细血管扩张,他的耳后泛起熟悉的潮红,他像是任何一个陷入热恋的男人一般,在思念自己的爱人时心如鼓响。
他不明白,这怎么能是设计好的呢?
这怎么能是别人的选择呢?
除此之外,朱塞佩、鳞城和他们的船呢?
如此巨大的牺牲背后,所埋藏的仅仅是观众的偏好和游戏设计者的意志?
历代尸骨所堆叠掩埋的,不过是个过家家般的闹剧?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紧篡的指尖甚至掐出了血,疼痛却丝毫没能让他清醒。
他觉得自己正在坠入一个幽黑的噩梦,而这个噩梦本身就是他所见所闻的一切实体,没有什么能把他唤醒。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队长?”
他猛地抬起头,然而四围除了机械人一般僵硬的老板再无第三人。
紧接着,他就发现声音来自于眼前的屏幕。
“你听到了没有?”
“习得性无助这个词和我们一三队长没有关系,对不对?”
他怔怔地看着屏幕中熟悉的人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下了自动播放键,而方才的一阵失神让他忽视了游戏中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他连忙捡回手柄,找到后退键,把剧情往回倒了些。
画面回到鳞城在车顶向他开枪的那一刻,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坠下列车,紧接着,游戏的视角忽然发生了变化。
占据屏幕的角色不再是主人公“一三”,而是变成了黑发绿眼的Beta皇后。
一三立刻坐直了身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人,看着他跳下列车,如往常一样洒脱肆意地调笑自己的部下,牙尖嘴利地辱骂裁判和观众,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像宴会上年轻高傲的王子,迈着比舞步更优雅的步伐,独身一人踏入雪坡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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