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模糊,他凑得很近,刀尖戳来戳去,差点刺到脑门上。
李曜心惊肉跳,终于坐不住了,抬手握住少年的腕子,沉声道:“我来。”
说着,便拿过剪刀,拢起湿发,手起刀落,微卷的长发落入掌心,紧接着,被他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
叶凡眨了眨眼,这就完了?
李曜坐回圆凳,闲适地执起茶盏,“可还合适?”
叶凡扯了扯将将垂到肩头的发尾,拿手拢到头顶,刚好能绑起来,卷曲的小辫自然地弯成一个圆球,竟和先前梳髻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
虽然看上去一样,对于叶凡自己来说,却轻松多了。
他晃了晃脑袋,欣喜地弯起眼,“手艺不错呀,Tony老师。”
李曜听不懂他的梗,面色淡然地喝着茶。
他拢了拢衣袖,那里放着少年的发丝,他如得了珍宝般,暗自欣喜。
叶凡倒在炕上,乐得像个小傻子。
也确实是个小傻子。
笑够了,才说起正事。
“那些灾民,你是如何打算?”
叶凡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来,再好不过,就算不愿意,这些日子的工钱也够他们买些粮食,过上一阵子。”
“倘若留,如何安置?”
叶凡怔了怔,“挖窑洞?”
“何时离开,户籍可要上报,作为编户还是贱户,你可想过?”
叶凡眨了眨眼,“你、你说呢?”
李曜放下茶盏,“葡萄藤虽已种下,事后依旧需要人手打理,以至于菌房、荞麦园、面果树、油葵地,单靠附近的农户毕竟无法顾及周全。”
“这些人若能留下,无论作为课户还是佃农,于你,于韩家岭,百利而无一害。”
叶凡张了张嘴,一点反驳的意见都提不出来。
于是,他当天便找到老村长,说出自己的打算。
老村长一听,自是激动不已。
此事若是成了,不仅能让灾民们安定下来,还会在地方志上重重地记上一笔,这是叶凡的功德,也是整个韩家岭的功德。
唯有一点,他难免迟疑,“依着小郎的意思,是将其编为课户,还是佃户?”
关于这一点,李曜事先对叶凡讲过。
按照晋国的户籍政策,人口分为编户和非编户,编户又分为课户和不课户。
所谓课户,就是依照律法纳税服役的普通民丁。
相对的,不课户自然是无需纳税服役的那批人,包括贵族及其外戚、官员、学子、节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等。
至于非编户,笼统来说,主要涵括了三类人——贱民、佛道等方外人士、军户。
至于佃户,在这个时代,情况比较特殊。
有的佃户属于大地主或贵族的私奴,归入贱民一类;有的佃户与地主之间则为单纯地依附关系,可以自由地租赁土地或退租。
按照韩家岭的情况,若是灾民只有几十上百户还好,县里定然乐意分下田地,说起来也是县令的政绩。
然而,一口气增加这么多人,且不说周边的田地够不够,只说此事产生的影响,势必会上达天听。
这样一来,韩家岭就真的出名了,连带着发起此事的叶凡也会毫无遮掩地进入上位者的视线之中。
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于叶凡而言却是大.麻烦。
李曜提议,让他把这些灾民收拢为私家佃户,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叶凡却不打算这样做。
帮助灾民原本是好事,他不想把好事变成坏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自由来换取安逸。
“按照课户上报便可,劳您同县令大人求求情,看能不能多分些田地下来。”
叶凡做出这样的决定,老村长既惊讶,又敬佩,冲着他深深地揖了一礼。
叶凡郑重还礼。
再起身时,一老一少相对而立,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希冀与坚定。
韩家岭,即将青史留名。
***
老村长把所有的灾民召集到一起,说了这件事。
叶凡站在他身后,拢着衣袖,面容端肃。
他清楚地看到了灾民们的表情,欣喜、庆幸的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人是茫然失措,甚至惶恐不安。
他们虽然背井离乡,心中依旧存有希望——终有一天会回去,拿回土地,重建家园,生儿育女。
即便他们的家乡贫穷、困顿,饱尝战争与灾害的苦楚,却依旧被他们视为根基,安土重迁的思想深植于他们的骨血中。
眼下,有人甚至产生了不好的想法,以为叶凡会像那些无良的贵族一样强制圈地、纳良民为贱户。
人群开始骚动不安,看向叶凡的眼光明显有了变化。
就在这时,叶凡站了出来,年轻的脸上带着诚恳与坚定。
“韩家岭虽被穷山恶水所困,土地贫瘠,但挖上几孔窑洞、匀出几亩田地并非难事。”
“诸位若有意,便报与村长,由县令大人定夺。即便不愿,也可领了工钱随时离开,无人阻拦。”
寥寥数语,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闻听此言,灾民们稍稍安定下来,继而心底生出浓浓的愧疚。
“不必急。”叶凡笑了笑,依旧是那个温暖无害的小少年,“不妨好好想想,或与同乡商议一二,若打算好了,说与村长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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