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阳换了男子的衣裳,带上范阳斗笠,从广济寺的后门出去,坐上了顾泰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行驶的很快,没有任何停留,直奔琉璃厂大街而去。
顾重阳因为心中存了事,所以,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感染了绿芜跟丹心,她们两个也屏气息声,生怕打扰到顾重阳。
车夫一路极速驾驶,直到了琉璃厂大街上的茶叶铺子门前,方勒住马缰“吁”地一个长声将马儿拉住。
马车将停,顾泰来赶紧拿了下马凳过来,顾重阳也不等绿芜下车扶着她,而是径直跳下马车,连下马凳都没有踩,她个子不高,跳的太急,一个踉跄朝前扑去。
就在她将将要摔倒的时候,一个胳膊突然伸出来,在她面前拦了一下。
她整个人扑到了那胳膊上,鼻尖几乎蹭到了那人月白底玄色刻丝茧绸的衣袖上。所以,那人衣服上用细棉线绣的白鹤图案她看的一清二楚不说,还闻到一阵素朴悠远的沉木香。
臂膀沉稳有力,扶着她的手却异常的温柔,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她耳朵一热,感觉脸颊发烫。
就在顾重阳思虑的这一片刻,绿芜跟丹心已经一左一右地走上前来扶了她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重阳抬起头来,见眼前已经空空一片,扶她起来的那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多亏了刚才那位公子扶了您一下。”绿芜道:“您都不知道,刚才多险,不过那位公子也是奇怪,他刚才分明不在这附近啊,怎么这么快就到您面前了呢。”
顾重阳回头去看,只看到一片潇洒翩然的月白色裾袍,还有那如青松般笔直的背影。
她不由顿了顿,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没有见面,可从背影来看,这分明是个疏朗俊雅的如玉君子。她仔细想了片刻,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真是奇怪!
“小姐,那位公子已经走远了,咱们就是道谢也追不上了。外头冷,咱们快进去吧。”
顾泰来的声音提醒了顾重阳,她一个机灵反应了过来。
她今天来,是见伍大成的。伍大成就在这后院里面,她恨不能一步就跨到伍大成面前去,找他问个明白。
第89章 。骇闻
京城,琉璃厂大街,顾家已故四夫人沈氏的陪嫁茶叶铺子后院。
伍大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真没有想到小姐还记着小人。”
见到顾重阳他很是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
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顾重阳想起亡故的母亲与素来疼爱她的伍嬷嬷,心里也是一酸。
“大成舅舅,你快起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母亲去世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qíng?”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要迫不及待地弄清楚,目前能解决她心中疑惑的,只有伍大成。
而这一声“大成舅舅”更是让伍大成忍不住湿了眼眶。
伍大成的娘亲伍嬷嬷是沈琼枝的rǔ母,沈家是商户人家,不像京城那些高族宦门主仆之间等级严明。沈氏从小一直称呼伍嬷嬷为rǔ娘,叫伍大成也是叫rǔ兄,大一些就叫大成兄。
这一叫法,直到沈琼枝嫁入顾家之后,才改过来。
明面上叫伍嬷嬷、伍大成,私底下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叫法。沈氏甚至会对顾重阳说,你大成舅舅如何如何。只是从前的顾重阳自恃为侯府千金,从来不屑叫一个下人做舅舅。
如今重活一回,她才明白,跟她一样姓顾的,不见得是她的亲人。眼前的伍大成虽然只是个下人,待她却十分好。
顾重阳这一声大成舅舅,让伍大成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他趴在地上,再次给顾重阳磕了几个头,用颤抖的声音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您还是叫我伍大成吧。”
他难过的样子令顾重阳心里堵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那我叫你大成叔吧,你是我的长辈,当得起我称呼你一声的。”
大成叔是比较中庸的叫法,侯府的小姐少爷们,见了上人身边服侍的年长人,称呼一声叔也没有什么不可。
伍大成这才道了一声是,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这才看清伍大成的面容,他皮肤黝黑,面huáng肌瘦,神色凄苦,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弄清楚母亲是怎么死的,比什么都重要:“大成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说起来,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伍大成摇了摇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十一月初七那天,我跟从前一样在外院,因为舅老爷就在那两天会到京城,所以夫人就让我在外院等消息,说只要报信的人回来了,就立马通知她。我哪也不敢去,就在门房那里等着。”
“从早上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都没有见报信的人来。我忖度着上午舅老爷一定是到不了了,正准备进去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屋里的邱嬷嬷突然来找我,说我娘突然得了病重,让我赶紧去看看。”
听到这里,顾重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不解与犹豫也不过一闪而过,她赶紧问道:“后来呢?”
“我当时吓了一跳,又是着急又是担心,跟着邱嬷嬷一起就朝荣冬院去。可没想到的是,刚刚进了荣冬院,就有人从后面给了我一闷棍,直接把我打晕了。”
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这恐怕就是那人的目的吧。先用计骗了伍大成进院子,再造成母亲与伍大成有染的假象,最后找人来捉jian,以坐实母亲不守妇道的罪行。
好歹毒的心!
“等我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丢在柴房。门口有两个人看守着我,她们一边看守一边在说闲话。一个人说四夫人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呢?”
“我当时听了气得bào跳如雷,当场就想冲出去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教训一顿。四夫人明明活的好好的,早上还让我等舅老爷的信呢,怎么会死?”
“可我发现我被人绑着,嘴巴也被堵上了。我意识到qíng况不妙,四夫人可能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决定按兵不动,一边想办法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边悄悄地移到门边偷听那两个人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伍嬷嬷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居然上吊殉主了,真是难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娘亲会死,我满心不信,只觉得这恐怕是个恶作剧,恐怕是仆妇们故意在耍我。”
“可没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居然说我娘亲并不是殉主,而是下毒毒死了四夫人,因为被人发现了,所以畏罪自杀。”
“我越听越觉得事qíng绝不可能是恶作剧,不管哪房的下人也不敢拿这样的事qíng来开玩笑。我心里十分痛苦,也非常害怕,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四夫人与我娘亲一定凶多吉少,甚至连我自己都十分危险。”
“幸好我做乞丐的时候,跟那些老乞丐一起偷东西手脚十分灵活,不一会就解开了绳子,我轻轻推开窗户,在窗户边放了一只鞋,造成我已经跳窗逃跑的假象,然后顺着烟囱爬了出去。因为我是南边人,窗户那边又是顾家后花园的小湖,他们都以为我是从湖里逃跑了。”
“那天十分的冷,雪下的很大,我怎么可能从湖里跑呢?许是家里的下人不愿意冒着寒风追赶我吧,我这才逃过一劫。”
伍大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苦涩:“我哪也不敢去,就扮成乞丐,打听消息。我这才知道夫人是真的去世了,而我娘亲也遇到了不测。而侯府的人,一律说夫人是心疾bào毙而死的,我母亲是殉主上吊,我一点也不信。夫人的身体很健康,不可能会死。就算夫人有了疾病,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呢?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事qíng,却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
“四小姐,夫人是被人害死的。”伍大成望着顾重阳,又是气愤又是不甘:“我娘亲也是被人害死的,她们不能枉死。可您现在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您只能等,等您长大了,有能力自保了,才能手刃仇人,为夫人报仇。”
伍大成的话,说完了,顾重阳的脑海却有些乱。
她的思绪并没有因为伍大成的话而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但是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决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大成叔,你说得对,我的能力太弱了,应该韬光养晦。”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道:“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葛碧莲明年开chūn就会进门,我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事qíng弄清楚,让父亲不再误会母亲。”
“我现在的确能力有限,但是我还有父亲,我要把母亲是清白的事qíng说给父亲听,让父亲帮着我找出凶手。”
“清白?”伍大成突然愣了愣:“小姐,夫人被害一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顾重阳望着伍大成,毫不避讳道:“你被打晕之后,别人把你弄到我母亲房里,让你跟我母亲同处一室,造成你与我母亲有染的假象,让父亲误会。母亲为证清白,所以才会上吊而死。”
“事qíng的关键,就在于你跟我母亲是清清白白的。我们一定要找到陷害你们的凶手。”
伍大成听了脸色大变,他这是被顾重阳的话而吓住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府里居然有会这样骇人听闻的谣言。
他的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道:“可是小姐,夫人出事那天,四老爷一直都在家中啊。”
顾重阳如遭雷击,那一瞬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望着伍大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我父亲那天一直在家中?”
“是啊。”伍大成忙不迭地点头:“他是卯时末(上午七点)出门的,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的,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出去啊。”
顾重阳听着伍大成的话,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了一起,嘴唇慢慢发白,脸上的血色也退的gāngān净净,十分的苍白。
“你……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绷得十分紧,听得出来她此刻是非常紧张甚至是害怕。
“是的,小姐。”伍大成郑重地点头,肯定道:“那天我奉夫人之命在门房那里等舅老爷,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我可以确定,四老爷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顾重阳只觉得脑海中轰轰作响,感觉像要炸开了一样。
她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前所未有的害怕与迷茫涌上了她的心头。
青波说过,父亲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安荣院,与母亲吵了一架,然后负起去了书房。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母亲就投缳自尽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上官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