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没人知道路招摇竟然还有一个亲人,可我却那么清楚的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在我的故乡,一片穷山恶水的地界里,我的族人一个个消失,甚至父母也在我有记忆之前不见了踪迹,最后只剩我和我姥爷呆在黑压压的山沟里,他整天喝着酒,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想起来便教我一会儿功法。
我尚记得他告诉我,外面世界的人都是要自己选择的,修仙修魔,修各种道,而只有我们这一族的人没法去选,因为我们生而为魔,只能修魔道。
我自有天赋高,穷山恶水里全是瘴气,正好有助于我的成长,我从没觉得修魔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直到有一天,凶恶险峻的悬崖山上忽然坠下来了金光闪闪的一人,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我那时从没见过这么gān净且漂亮的外界人。
我将他从山石间带回,给他疗伤,他问我是什么人,问我为何在此,问我为何修魔。
我那时没有心计,山沟里长大土丫头一只,便毫无防备的将自己的事告诉他了。然而当时他听罢我生而为魔的事,却也没说什么,他只告诉我,即便生而为魔,也可以心怀善念,已可成善德。
我信了他。
我照顾他,从他伤重直至伤好,能用瞬行术了,在这期间,他一直对我和颜悦色,温柔的教我背习仙门戒律,告诉我如何行善积德,如何最大努力的做到造福人世,不要虚度此生。
我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的背了下来,那么清晰,清晰到直到现在,我也记得,少杀戮,不作恶,是他在我耳边日日夜夜念叨的话。
从此我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做一个好人。
我努力修习功法,想出去名扬天下,想用一个魔的身份去造福人世。
我不顾姥爷反对,终于离开了故乡,我去了尘稷山,偶然撞见了被十大仙门围攻的墨青,我救下了他,因为不恃qiáng凌弱,不以多欺少,是洛明轩告诉我的。
这是他告诉我的道义。
可是后来,当我与墨青道了别,将他留在尘稷山。我想去找洛明轩,想去告诉他,我和他约定的事qíng,我努力做到了,我打算跟在他身边,以后与他一起做好人……
最后当我终于找到洛明轩时,迎接我的,却是十八道仙法禁术,囚困于我,yù将我铲除。
那时在金光之外,他又说了,用与当初悬崖之下完全不同的态度与语气,高高在上的同我说——“你生而为魔,定为天地邪恶之最,其心必邪,其行必恶,得之必诛。”
我方才醒悟,原来,当时危险之境,他身受重伤落在我的手中,怕我加害于他,于是对我百般讨好,甚至还编出了一心向善这种屁话。
我身陷囹圄。
最后却是我姥爷离开了他守了一辈子的穷山恶水,前来仙门救我,我姥爷以一己之力,撞碎了禁锢我的仙术,以身做护,拼死送我离开,让我逃回了那穷山恶水的山沟里,而他则留下来,与洛明轩相抗。
我没见到姥爷与洛明轩那一战,虽然在后来隐隐有听过世人传说,洛明轩与一不知名的魔修在洛明轩的凤山之上一战,几可颠倒山河,但最后还是洛明轩赢了。
那“不知名”的魔修,别说下落,连灰都没有留下来一点。
而我被姥爷送回了那山沟里。我在里面躺了整整三个月,身上破烂的伤口才开始慢慢愈合,断裂的筋骨也才开始重新生长。
我咬牙在山沟里等,无望的等了许久,也未将我姥爷等回来。
待得身上伤好,我从山沟里爬了出去,适时,时间已经过了半年,半年之前,我姥爷与洛明轩那一战已经沉淀了下去。而江湖之上,风波再起,不停的有新的厉害魔修出来,洛明轩又忙于其他事物。
我姥爷死在了他的手上这回事与旁观者而言,已不再重要了。
而重伤的我逃出,更是没人会想到伤成那样的我竟然还会活着。
我沉淀了心xing,又来到了尘稷山,捡回了一直留在尘稷山上破庙里的墨青,养好身体,我重拾旧河山,放出了话去,当年力战十大仙门的女魔头路招摇,重新出山了。
女魔头yù建一门派,名为万戮,招贤纳士,yù收极恶之徒,誓要戮尽天下修仙狗!
第39章
想起过往旧事,我一阵心cháo涌动,这其间事qíng太多,我无法与芷嫣细细言语,便只上了客栈,与她道:“我现在要去救人,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你好好在屋里躲好,我会尽全力保住你的身体。”入了房间,芷嫣的身体还在chuáng上安静的躺着,我站在chuáng边,转身盯住她的眼睛道,“我保证,明日早上,你回魂之际,还你一片安宁。”
芷嫣眸光一动,在我即将撞入她身体之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她知道时间紧,于是没有废话,直言道:“从入魔道那天,我这条命如何我都认了,你帮我报仇,不用保护我的身体,你好好保护你自己!就……就算这具身体没了!我也当你徒弟!”
她的眼光过于认真,看得我心下有几分波动,不是没有人将xing命托付给我,只是其他人,远不如这个姑娘的眼神来得这般单纯……
不,或许还是有的。
在当年初到尘稷山,救下墨青时,面对十大仙门的围追堵截,多少次身陷险境,那个还小的孩子便也这般的盯着我。
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唯一怕的,便是我放开他的手。
可也就是当年,我一心念着洛明轩,并未曾对墨青多加注意,我救下他,确认了他的安全,陪他等到十大仙门被其他事引去注意力后,我便将他丢在了尘稷山。
难道便是那时?当我为了去寻找洛明轩,嫌带着他麻烦,将他丢在尘稷山的时候,他就对我心生了怨恨了吗?
我甩了甩头,只道现在并不是琢磨墨青的时候。我一抬手,揉了一下芷嫣的头:“别给我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的身体出事,要不然你以为我带隔壁屋那个来gān嘛?拼命是他的事。”
我如此说着,不再听直言言语,一头撞进了她的身体。
一边往门外走,我却一边在琢磨,墨青而今有伤在身,上次去灵停山大闹一场,怕是身上的伤又有复发,而现在这又是在锦州城里,仙门腹地,鉴心门门口,到人家地盘上来闹事,本就是深入虎xué之举。这晚上锦州城又有禁术,万一事qíng不妙,也无法瞬行离开。
如此想着,我走到墨青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
我当真要让他……去为我的复仇而送死?
可为什么不呢?
明明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杀了墨青啊,让他与鉴心门同归于尽,让洛明轩无法苏醒,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我不费chuī灰之力便一举铲除两个敌人……
我为什么要犹豫?
鉴心门里,此时柳苏若与柳巍正在害沈千锦,琴瑜身为厉鬼也一定在拼命阻止,而我却在墨青的门前,失了自己应有的果断。
而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吱呀”一声,房门从里被人拉开。
黑色的衣袍出现在门里,我仰头望着他那张无双的脸,霎时的无措,便似昨日我吻上墨青唇畔时那般,让我怔愣当场。
我愣愣的盯着他,任由我与他就这般站在房屋门口,静静对视。
墨青道:“鉴心门内有异常。”
他清冷的嗓音唤回了我些许神智,而我所有的理智都在向我叫嚣着,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勾引他,让他去救沈千锦,让他去杀柳苏若与柳巍!
我目光落在他胸膛之上,似能看透他的衣衫,穿过他的皮ròu,望见他伤痕累累的后背。
“啊……哦,对。师父你怎么知道?”
“近来于鬼神之事有些许研究。”
他如此一说,我目光倏尔一转,看进他漆黑的眼瞳里,与鬼神之事有些许研究……在鉴心门外,隔着这么远能察觉到鉴心门里厉鬼作祟的气息,那难不成……昨天夜里,我触碰他嘴唇之时,他的睁眼……
是因为唇上有所感觉?
是什么感觉,会有微凉的凉意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撩得内心莫名一燥,我qiáng自冷静下来,为压住自己的羞恼,咳了一声,言道:“师父,我刚做了个梦了。”
“什么梦?”
我道:“我父亲来与我托梦,说确实是鉴心门的柳巍杀了他,因为他们想用他的血,复活一人。”
墨青眉目微微一凝,径直道出了三个字:“洛明轩?”
我一愣:“师父……怎么知道?”
墨青面色倏尔沉了下来,眸中森森刺骨的寒意与杀气令我也觉有些许可怕。怎么这qíng况看起来……却是墨青也与洛明轩有仇?
“他们休想。”
墨青这四字说得重,我心道,洛明轩是金仙之体,他活着的时候对魔修多有打压,所以才让魔道势弱。而自洛明轩“死”后,十大仙门虽在,却群龙无首,我统领万戮门崛起于万魔之中,一时魔道势qiáng,直至现在,墨青统管万戮门这些年,将魔道魔修更是规整。俨然一副要临登大统,再续千年之前,魔王临世之威。
这个时候,他不希望洛明轩苏醒,不想给自己增加一个劲敌,也是正常。
“你留在此地。”
墨青如此告知了我一句,一转身,衣袖一拂,客栈楼上的窗户大开,夜风刮了进来,知他要走,我连忙跟上前去:“师父!观雨楼的沈千锦也在其中,需得救她!”
“好。”
一声坚定的回答,没有丝毫疑虑,更没有停下来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他就这样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只身踏入虎xué。
我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墨青一袭黑袍消失在黑夜之中,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依他的话留在此处。
我告诉自己,我是不喜欢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哪怕墨青这个小子,如今已经令人心安到觉得危险。
我翻过窗户,跃入黑夜之中,在被封闭瞬行术的qíng况下,只得御风前行,而在即将踏入鉴心门之前,忽见一道魔气横扫开来,紧接着一道金光在黑色魔气当中炸裂开来,两股力道剧烈的对抗发出轰隆之声,犹如平地惊雷,径直撕破了锦州城肃穆安静的黑夜。
我知道,是墨青与鉴心门中人打起来了。
看这激烈程度,不是柳苏若,也就是柳巍了。
而与此同时,锦州城天空之上金光大作,将整座城都笼罩在了金光之中,是锦州城的御魔阵感受到墨青的魔气之后,第一时间启动了。
我飘在空中,回首一望,但见偌大的锦州城,方才还安静一片,此刻家家户户皆都亮起了烛光。
这就是敌营,身处其中,便犹似感觉空气都在与你作对,没有任何一个伙伴陪伴左右,所有气息,都令人感到孤独而且充满敌意。
我将墨青,拉入了这般境地,让他与人作战。
直至此刻,我终于承认了方才占据内心一角的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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