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听周先生介绍过,宛平县长王冷斋是辛亥革命的老人,还参加过北伐,是个真正的国民革命老前辈,这样一个人坐镇小小的宛平城,现在想来还真是别有一番用意,可就算如此,轮到一群随便摘个理由就想闯进来占地盘的qiáng盗,再机智豪迈的人也只有焦头烂额的份。
据说刚才不断响起的枪响中有日军假装无意打过来的。
据说一年多以前日军就已经在外面包成一坨,可是一直没有一兵一卒能混入京师卫城宛平,除非他们的士兵做出一副中国老农民的打扮加一口标准的河北话,否则就不能在宛平城失踪。
据说日本一直想要宛平城割出一块叫大井村的地方修机场,可是折腾了快半年,县政府这儿一直磕着半点没让步。
据说……王冷斋已经准备好了出城谈判,一辆车,两三个人。
“不能去啊!”黎嘉骏第一反应就是叫出来,她焦急的左右看着,她并不认得王冷斋,只知道抓着那个被周先生逮住八卦的职员,“去不得啊!”
“谁不知道是入虎xué啊,可能怎么办,人家是县长,对面是日本兵,两头都惹不起!”职员拼命甩手,“哎呀你撒手,撒手!”
黎嘉骏放开手,望向周先生:“先生,人家根本不想和谈,他们就想打,谈有什么用?!”
周先生一脸犹疑:“可万一谈了有用呢,总比不谈好吧。”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心态!珍珠港才被炸的!
“人家那是拖延时间!”黎嘉骏笃定的大吼。
“可有什么好拖延的,等增援吗?但日军的主力在天津,要过来必须通过廊坊,那可是张自忠将军的地盘,会让他们过?”周先生安慰道,“二十九军在华北这儿好歹部署了那么多年,像防láng一样防日本,怎么会不留点后手?”
黎嘉骏迷糊了,那难道宛平城真是外头那百来个日军打下来的?
此时又是晚饭时间,夏天的白天虽然特别长,但是夕阳已经在昭示夜幕的来临,迎着血红色的夕阳,一辆旧轿车从县政府的后院缓缓开出,载着县长王冷斋上了主gān道,往城外开去了。
大家唯有目送着。
“总觉得qíng况不是很妙。”周先生喃喃道,“嘉骏,走,我们先收拾东西。”
故事才刚看个开头,黎嘉骏有点依依不舍,但也知道不作不死,她能看到现在已经够本,再不撤大概就要开打了,两人匆匆回了寺庙,通知住持和左右的邻里快走,飞快的收拾了东西后,骑着自行车往县政府再去打听了一下消息,却得知为了防止日军趁乱混入城内,东西门全给关上了!
这下想走都走不了了!
这样的事黎嘉骏虽然没在长城抗战时遇到过,但是却并不是她遇见过的最坏qíng况,周先生则是经验丰富,两人得知qíng况后一般表qíng,都开始思索如果打起来哪里最能保命。
“主要的设施都不能呆,日军有pào,肯定炸重要设施,只要不躲军营和县政府好像就美什么问题。”黎嘉骏根据以往看电影的经验判断。
“那到时候我们还是躲寺庙。”周先生拍板,“现在,我们要努力跟进事qíng进展,这样才能写出最详实的报导,嘉骏,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军营……”
“我去军营!”黎嘉骏举手,“您就在县政府呆着,先生,县政府里您好歹说得上话,到时候如果王县长回来了,我都搭不上话,不如我去军营那儿。”
“……也罢,快去吧,等到县长回来带的消息,如果是好消息就算了,如果是坏消息……立刻到庙里去,懂了么?”
“懂了!”黎嘉骏应完,转身就跑。
随着王冷斋的出城谈判,日军的pào火暂时停了下来,军营里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城楼上士兵密密麻麻的趴在城墙上,举枪对着外面,表qíng极为严肃。
黎嘉骏自己找了个小凳儿坐在营部的角落里,看着长官们进进出出,她收起了照相机,摆弄起笔记本,一遍遍的看着夹在里面那张牛皮纸上自己给自己写的生存守则,却觉得写再多这时候半点用都没有。
结果她还是蹭了军营里的饭,没别的,一个粗面窝头一碗稀粥,左一口右一口的算是吃完了,其他士兵都是两个窝头,好赖还没到炒青稞面的地步。
她吃过青稞面,那滋味儿……人民解放军万岁!
太阳下山后,天很快就黑了,这时候都已经到睡觉的时候了,晚上虽然不冷,可几个当兵的还是注意到黎嘉骏正缩在外头,赶她回去吧,人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又是害怕又是要工作的,不赶她回去吧……
“得,你先进来吧,外头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能跟警卫员抢活儿gān么!”一个脸熟的长官没空请示金振中,gān脆把她放进了指挥部,让警卫员把她的小凳儿放在门边:“坐这儿吧,你在外面,就没发现巡逻的兵成天在你前头绕?”
黎嘉骏一脸茫然:“啊,没呀。”
“嗨!得,当我没说。”长官说罢走开了,整个营部亮堂堂的,没见谁有睡,指挥部里几个通讯兵忙到看她一眼都没时间,收到一个电报就紧赶着往外跑,有时候几个电报能把长官集体吸引到屋子里一番讨论,有些时候则直接回来就嘀嘀嘀的发报回去了。
不知不觉的,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几个士兵熬不住,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起来和其他的轮班,黎嘉骏本身还高度紧张着,可等到十二点都过去了,她就有点撑不住,剧本不对啊,不是说七七事变吗,士兵失踪就叫事变啦?不科学嘛!难道说这个导火索也能算事变?那抗日战争不是该追溯到皇姑屯开始吗!大帅都死了诶嘿!
她心里默默的咆哮着,头靠着土夯墙,忍不住的还是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一阵骚动,隐约听到有个大嗓门在说:“我不信,说撤就撤了?那还要咱们当兵的gān嘛,一出事派老王出去动动嘴皮子,不就得了!”
“人县长说人家答应退兵,那就是答应退兵,你当县长说话是放屁?而且那个失踪的兵都已经回去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另一个人反驳,“今儿看来是没事了,cao蛋,又是他妈吓唬人,最后还是打不成,白等那么久!睡!老子可扛不住了。”说罢就有个人从里间掀帘子出来,是个虎头虎脑的黑小伙儿,他出来时正对着大门边的黎嘉骏,顺便瞟了她一眼,那杀气还没收进去,看着凶极了,转瞬就见金振中撑住了垂下来的帘子叫道:“等等!急什么,等他们真撤了再休息!”
黑小伙儿顿了顿,似乎想想也对,gān脆也不进屋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卷烟,揉了揉,点着了开始吞云吐雾,一边还随手抄了个大茶缸子喝一口,跟吃饭似的:“哎营长,你说这日本人整什么呢?说失踪人就要打,说打就打,咱县长一谈,就不打了……”他忽然把烟一扔,“狗日的!他不会把大井村割了吧!我找他去!”
“站住!要找他还轮得到你?”金振中拍了下他的脑袋,“不是说老王刚回来吗,等汇入他会电联我的,到时候问清楚不就得了,不过老王这人我有数,他卖瓜卖枣儿卖嘴皮,他卖不了国。”
没一会儿,电话突然响了,通讯员接起,道:“营长,王县长的!”
金振中给了身后跟出来的军官一个“果然吧”的眼神,上前接起了电话,刚喂一声,外面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地都震动了,灰尘碎石哗啦啦的掉下来!
黎嘉骏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长城边的战壕里,她下意识的躲到了门框边的角落里,以防坍塌的时候被压到,周围的人都只是站着扶了扶桌子和椅子,金振中拍了拍肩上的土,大声道:“报告qíng况!”
话音刚落,就有个士兵冲进来大叫:“营长!日军朝我们开火了!他们开始攻打城门了!”
“县长才刚进城啊!”有个军官大叫,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王冷斋刚带着停战的消息回城,后脚还没迈全,人日本人就开火了,“鬼子他妈的根本没打算谈啊!”
金振中这时候已经开始发报,打不打,他得请示上级,那边枪pào声隆隆震耳,可这边却静谧无声,人人盯着通讯员手下的电台,没一会儿,忽然见通讯员一边听着,手下开始奋笔疾书,来电很短,很快他就抄完了,他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纸递给金振中,金振中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打!”
“……”大家相互看看,似乎还不敢相信。
黎嘉骏深呼吸,她以为这满屋的男人大概是要沉默着出去应战了,却不想下一刻,一声要掀翻屋顶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好!”在场所有兵,轰然喝彩!
他们激动的脸颊通红,几乎要相互拥抱起来,那种无需再忍的qíng绪淋漓尽致的流露出来,只传达了一个讯息: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凌晨,日军pào轰宛平城,宛平守军,慨然迎战!
第90章 守住宛平
“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不得后退。”
这是29军司令部的命令。
jīng悍短小,杀气腾腾。
而接受命令的人,完全没有辜负期望,几天时间,只有千把人的宛平城守军连续打退了对面的五次进攻,不仅没有被对方的pào火压制在宛平城内,金振中甚至带兵冲了出去,在卢沟桥架起工事,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夺回了卢沟桥!
那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刻,在城墙上打退敌人的进攻后,战士们泥沙拌窝头和着血láng吞虎咽的吃了gān粮,转身就端着枪和大刀跟着他们的营长冲出了城门!那一刻血红的夕阳从打开的城门直she进来,冲出去的人一个个都只剩下黑黢黢的身影,他们的周身都被红光笼罩了,前方一片黑烟弥漫,他们就这么出城,冲锋,打死了对面桥头反应不及的日军,直接占领了他们的工事!
工兵紧随其后,扛着麻袋木桩冲出去在桥这一头搭建起了简易的掩体,在抵挡住了日军连续两拨疯狂的进攻后,金振中满身鲜血的被人从燃烧的卢沟桥上抬了回来,所有人都迎了上去,只听到他在人群里大吼:“桥抢回来了!守住!”
卢沟桥守住了,一直没掉!
夺回卢沟桥以后,城门大开,本来趴在城墙上的士兵们纷纷被调集下来,列着队冲了出去,黎嘉骏刚开始激动之下甚至跟了几步,远远从大门往外望去,看到了堆叠在桥上的尸体!
日军的,中国的,密密麻麻,尸体大多焦黑,被赶走后日军的pào落在了桥上,她想不明白一座石头桥上什么东西能冒出那么多烟,与城内的硝烟融为了一体,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而地上则满是鲜血,与桥上起伏的石块混合在一起,像起伏的血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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