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_疯丢子【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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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家都担心断后的部队被日军黏着,纷纷否决这个建议,于是只能继续行尸走ròu一样的往前走。
等黎嘉骏都快走得绝望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喧嚣声,那种尖利的嗡嗡声一度占领了她整个清晨,所有人都吓得一抖,回身看去。
就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地平线上红光闪烁,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地裂一样的震动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
“又……打起来了?”有人颤抖着问,声音是抖的,枪却还是举了起来。
“我们……咋办……”
“跑啊,我们上去就是送的!”黎嘉骏一咬牙,“没事儿,军长和将军都在那儿呢,他们会指挥部队的!”
“可有飞机啊!”有人指着远处,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从头顶划过,那是投完弹的飞机在爬升返回。
五个人踌躇不前,痴痴的望了远处许久,直到动静快没了,才懊丧的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继续前行。
不可否认,他们都怂了,作为军人,本不该畏战,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往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挪动一步,不管跑不跑得到,出不出得了力,他们却连装都没装着往那儿跑一步。
一路沉寂。
等到被城门口的士兵接进城,已经深夜了。
南苑失守,日本大军压境,北平一战势不可免,饶是半夜,北平城里还是人来人往,士兵们拿绑着铁丝的木架子架设着路障,用于阻止日军坦克;很多人则背着沙袋来来去去,用以堆砌掩体,百姓倒是一个都没看到,估计都躲起来了。
他们被带到一个大棚子外,因为黎嘉骏是女的,直接被安排到一个庙里,那儿大多是一些受伤的女xing难民,领她过去的士兵答应了帮她打听大公报报社的事儿,但看那架势,估计还是得靠自己。
撤到城里的伤兵有不少,但也并不多,原来轻伤的全都留下来阻击日军了,能撑到这儿治疗的大多要失去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黎嘉骏坐在一块空着的糙甸子上等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手臂上系着个红袖章的短发女孩儿跑了过来:“新来的伤员哪儿呢?”
黎嘉骏应了声,举了举手,顺便指了指腿:“这儿伤着了。”
女大夫跑过来,小心拉开小腿上乱七八糟绑着的绷带,皱了皱眉:“哎呀,这伤的有点深,捂得太紧了,伤口边的ròu都快坏了!”
黎嘉骏哪懂,只能瞪着眼听着,问:“能先给消个炎么?好怕破伤风。”
“你懂啊,那好办,忍着点啊,先给你消毒。”女大夫跑到门边,从一个破桌子上提了个箱子过来,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疼是肯定的,但比起死那真什么都不算,只可惜这小姑娘还是个菜鸟,大概也就护士水平,压根不敢搞fèng合这种事,只说要她自己好起来,黎嘉骏一半庆幸不用被fèng皮,一面却又担心这样好得慢,纠结的什么意见都提不出来,只能在女大夫叮嘱的时候胡乱点头,等她转身就想起来。
女大夫背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火速转身:“不许动!刚说不能走怎么又走了!”
黎嘉骏无辜的眨眼:“我这伤的又不是骨头。”
“好不容易给你合上包好!又裂开怎么办?”女大夫大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软下声道,“小妹妹,你看这么多伤员都等着治疗,物资很紧缺,咱不穷折腾成不?”
“……我比你大。”黎嘉骏残忍的指出,“你该叫我姐姐。”
“不可能,我二十四!”女大夫扬声道。
“……”居然还有比她长得还嫩的人!黎嘉骏败退。
女大夫洋洋得意的出去了,临走吩咐黎嘉骏不出意外必须躺三天,等伤口基本愈合才能走,否则“就等着别人把她的伤口连绷带带皮一道撕开重新上药!”
这可真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疼,顶着伤口走了起码二十里路结果到头来一步都不能走的黎嘉骏表示很难受。
而更让她难受的事,很快就来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外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消息就跟疯了一样传开来!
昨晚赵登禹将军在撤退路上遭日军伏击,阵亡!
随后佟麟阁副军长带伤指挥作战,在结义兄弟赵登禹阵亡后没多久,也倒在了阵地上!
黎嘉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昨天傍晚他俩都还在!树下!车旁!拿着水壶!休息!
今早,两人,都去了?!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跟天塌了一样的惊愕,回不过神来!
佟麟阁就算了,赵登禹何许人也?一师之长,遇到敌人,一手枪一手刀就上的人,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硬汉!他自己的亲卫在战场上离他近了都会害怕他虎虎生风的大刀!全军最血xing的将军,就这么没了!?什么东西能打倒他,什么东西?!
黎嘉骏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灌满了全身,她跌在chuáng上,一动都不想动,一动都动不了,脑子里嗡嗡嗡的,除了看着破烂的天花板,什么动作都没有……
是了,就是昨晚那地狱一样的地平线。
一定是两位将军在带兵撤退的过程中被日军飞机追上了,他们达到目的就走,分明就是要两位的命!可恨他们五个人还傻傻的站在远处,隔岸观火!
黎嘉骏狠狠的捶了一下糙甸,心里就像是烧着火,嘴里满是血腥味,胸腔里实在烧得不行,她啊啊啊的狂叫一声,双手抱头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腿上的绑带与粗糙的糙甸刮到一起,磨到了伤口,好不容易闭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像是出了闸的洪水,迅速的渗出来,躲入糙甸中……
七月二十九日,卢沟桥事变不足一个月,北平兵临城下。
赵登禹和佟麟阁,两位将军。
殉国。

第95章 北平陷落

这一晚风云诡变。
黎嘉骏人还在破庙里躺着,天没亮,漆黑中只听到外面人叫马嘶,火把的亮光在破庙里晃来晃去,极热闹……也显得她这儿极凄凉……
等到了早上,几个受了轻伤在这儿的难民也都走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出去又站不起来,外面的人似乎都走了,军队都撤的gān净,她开始后悔委托那个姓齐的女医生去帮她打听大公报的事儿,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悲惨的独自倒在破庙里。
可没一会儿她又庆幸起来,至少这时候就没人看到她一个人缩在那抽抽搭搭的。
她忽然想家了,特别想。
这两日血雨腥风,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枪声pào声轰炸声,呼吸间也全是硝烟味,一刻都没有平息的时候,特别是当左右无人时,那轰隆隆的声音贯彻脑海,让她简直要崩溃。
身心俱疲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了,身心俱碎还差不多。
她就这么躺着尸,嘤嘤嘤的等来了齐医生,齐医生换了便装,带了一个男人来,是她丈夫,她让男人背起她,直接小跑着就往外去了。
“怎么了?”黎嘉骏眼睛还红的,被紧张的不行。
“报社那儿人都撤走了。”小齐医生在旁边扶着,气喘吁吁的,“听说大多都是昨晚跟着军队撤的,天津今天也炸起来了,不能去。”
“……”黎嘉骏设想过自己会不会被一个人留下,却没想到这种可能xing居然成真了,她觉得冷飕飕的,看着身·下男人不是很宽厚的背,她艰难的开口,“我,我在南锣鼓巷有个宅子……如果可以……”
“先去我家。”小齐医生二话不说,还瞪她一眼,“矫qíng。”
矫qíng的黎嘉骏不再开口,她觉得腿上黏黏的,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血是不是糊了您一裤子?”
小齐医生的丈夫呼哧呼哧跑着:“没事儿,男人偶尔也可以有这么几天!”
“噗!”黎嘉骏的喷笑声中,小齐医生一个如来神掌呼了过去:“累得半死也管不住你的嘴!”
黎嘉骏觉得这个小齐先生颇为豪放,忍不住问:“您俩都是学医的?”
“算是吧。”小齐医生在一边跑着,“他是shòu医。”
“……”
“话说,现在是个什么qíng况?二十九军的都撤了?”黎嘉骏问。
“所以说要赶紧走呢。”小齐医生也很疑惑,“昨晚是着急慌忙的撤了,可宋主席偏还把主席的位置让给了张将军,他们一起撤不好吗,非得留一个?”
黎嘉骏现在对张自忠的心qíng很复杂,她不愿意多想,只能问:“张将军是要留下抵抗吗?”
“兵都没几个抵抗啥?”小齐先生微微站立了一会儿歇息,“上头那些事儿我们也别瞎猜,先快回家,这街面儿都没人了,瘆的慌。”
说的真是,北平城平时多热闹一地方,任何时候都有人来来去去,可此时赫然成了一座空城,他们可以从很多门fèng中看到谨慎忧虑的眼睛,愣是没人出来一步。
“不是说还有很多难民吗?”
“有亲戚的就躲着了,没亲戚的就得继续走,要不然这儿快被日本人占了,还留在这儿风餐露宿,岂不是等死?”小齐医生叹气,“我们估摸着也要走,只是现下不知往何处去。”
“我是一定要回上海的。”黎嘉骏冷不丁冒出一句,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些燥得慌,曾经那么作死,挨了打都要拼命过来,就为了看那么一眼,可这一眼看得目疵yù裂,到现在她竟然满心都只想回去,无论谁,只要能陪着她,让她陪着,她就不会走。
“南下的路不好走啊。”小齐医生忧虑,“现在火车也不通了,而且家都在这,是说走就能走的么?”她感叹:“还是你好,家在上海,回去了还是照样过日子,哪像我们,眼见着就要做亡国奴了,逃都没处逃、”
黎嘉骏苦笑一声:“如果我说,上海也差不多了,你会信吗?”
小齐医生惊讶:“怎么会,那儿不是有法租界吗?”
“天津也有租界,您刚才不是说炸起来了吗?”
许久,黎嘉骏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况且,就算躲法租界苟活了,那能算真正的中国人吗?”
她这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小齐医生一家子住一个四合院里,她路上讲了,她是本地人,但她丈夫来自锡林浩特,居然还是个蒙古族汉子,本来小齐医生正要嫁狗随狗的跟过去,却不想去年绥远抗战爆发,他本就生而丧母,由父亲养大,去年战争中父亲病重去世,他便过来了。
也是有故事的一家子。
小齐医生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很热qíng,得知黎嘉骏是大公报的记者后更是问前问后,他们年纪不小好奇心也不小,是纯正的皇城根儿下的子民,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得知黎嘉骏见过宋哲元赵登禹何应钦,不由得大为惊喜,连连问他们与报纸上长得有何差别,为人如何什么的,黎嘉骏哪有接触那么深,只说最多见了赵登禹一手大刀一手枪身先士卒,听得其他人不由得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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