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_疯丢子【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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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她僵硬了很久,才抽风似的狠狠颠了几下,撞得箱子砰砰直响,却还是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嘿,这人是吓疯了吧。”外面有人笑着,“打开打开,可以了,对面jiāo过钱了。”
箱子终于打开了,迎面是闪烁昏暗的路灯,黎嘉骏缩在箱子里,捂着手臂,满脸的乱发和血泪,迷蒙的抬头看去。
“哎哟!被扎了!”背她的力夫往里看了看,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可以闻到浓浓的汗酸臭,这人惊了一下,一把抱起她,抬着就往旁边去,“快快快!找老吴倒个酒来!别扎死了!章子,你去料理了那个洋鬼!”
刚才调笑她的那个声音这次利落的诶了一声,跑开了。
他们似乎就在码头不远处,咸腥的气味还时不时的在血味的间隙飘进来,那力夫跑了一阵一脚踹开个木门,大叫:“老吴!快来看看!这姑娘伤了!”
“小瘪三叫什么叫啦!大清早的晦啊晦气死了!”一个老头絮絮叨叨的走出来,“放板上去!”
黎嘉骏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放在了一个砧板上,一股鱼腥味儿。
“哎哟,运气。”老头啧啧摇头,剪开她伤口处的衣服,“偷渡的,扎死好几个了吧。”
“刚才就一个。”力夫的声音很平淡,“运气不好,肩膀上扎进去的,扎到心了。所以特地垫厚了稻糙……这样刀子出去的时候,血就被稻糙擦掉了。”
“运气运气。”老头连连说,“我擦酒啦,小姑娘你不要叫哦!”
黎嘉骏咬着牙连连点头,她想了想,gān脆把围巾咬在嘴里。
“诶!对!就是这样!”老头说完,拿出个绷带剪了一点,直接倒了点酒就盖上了她的伤口!
“唔!”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痛得连连捶chuáng,整个人都要颠起来,辛烈的酒水渗进了她的伤口,顺着那贯穿伤好像能从另一头再流出来,整条手臂跟断了似的痛到让人想昏过去。
她都这样了,老头还是不手软,嘴里还很欢快的说:“按住按住!”没等力夫笨拙的按稳她,一阵剧痛又从大腿上传来!
黎嘉骏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死一死了,她疼得全身都在泛jī皮疙瘩,阵阵发冷,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嘴里的围巾甚至有点血味儿。
老头这样反复擦了好几遍,一直到病人跟一条晒死的咸鱼一样汗如雨下眼神空dòng的瘫在桌上,才心满意足的收起酒,嘴里抱怨:“这个酒要不是看是个姑娘我还舍不得用类,好酒!看什么看!看啊没的喝!”
力夫一直稳稳的按着她,此时嘿嘿笑了一声。
“好了!现在还按什么!放开来了!怎么,看人家小姑娘细皮嫩ròu的舍不得啊?”老头训斥。
肩膀上的力道松开了,黎嘉骏缓了一会儿,拿掉了嘴里的围巾,嘴里跟说梦话似的说了句:“痰盂……”
“什么?要什么?”力夫长着张粗硬的脸,表qíng却挺关怀的,他凑近了问,“什么东西?”
“痰……盂……”
“要痰盂?不就是尿桶嘛看来是个千金呢。”老头擦着手转身,一张jú花脸,“小姑娘,你如果要尿,我老头子可搬不动你,你敢让他帮你吗?”
“我不尿……”黎嘉骏硬生生撑起自己,“快给我痰盂……我……呕……我要吐了!”刚说完,一股酸意就涌上喉头,她猛地闭上嘴。
老头愣了一下,嗖的跳起来冲进屋里:“你憋着!别吐这!”,转眼就提着个木桶过来了:“吐吐吐!”
抱着这散发着诡异腥味的木桶,黎嘉骏嗷的一声,吐了起来。
1937年10月24日,黎嘉骏带着一身咸鱼味和呕吐物,登陆上海。

第113章 黎家难民

黎嘉骏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醒来时,她的头炸了一样的疼,身上倒好了不少。
她人在微微cháo湿但gān净的chuáng上躺着,身上清清慡慡的,穿着一身朴素陈旧但gān净柔软的棉旗袍,连头发都被洗过了。
这是遇到好人了。
不管冲钱还是冲别的什么,能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个程度,心底必是柔软的。
黎嘉骏尝试着起身,她并没有被伤到骨头,这是谢天谢地的事,所以身上虽然疼,但却不妨碍她行动,她软绵绵的在chuáng头靠坐了一会儿,听外面人声鼎沸,呼喝声不断,看来正是码头上最热闹的时候。
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个长得略jīng明,但圆盘脸微微发福的老阿姨走进来,手里拿抹布擦着,开口就是海派腔:“奥哟醒啦?嘴gān不gān啦?歇一歇哦阿拉兜水去!”说着就转身出去了,那利落样弄得黎嘉骏一愣一愣的。
很快那老阿姨就带来一碗水,水是烧过的凉白开,虽然有点油味但算得上gān净了,黎嘉骏咕咚咕咚gān掉一碗,意犹未尽,却还是忍住了问别的:“阿姨您是……”
“哦,阿拉是老吴头的老婆,侬叫我吴阿婆好类,码头上都个样叫。”吴阿婆一脸和气的笑,“还要不要喝啦?还是要吃啦?饭还没好,哦对对对,我个儿子有哪里的苏饼带来,侬等一等哦。”
她那热qíng的样子,黎嘉骏简直要怀疑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答应给人家儿子当媳妇了……
虽然老吴头这个位于码头旁边的破屋一眼看去卫生条件堪忧,一鼻闻去直接让人绝望,可事实上他在照顾病人这方面还是达到了标准,吴阿婆是个嘴碎心善的能gān人,把黎嘉骏料理的舒舒服服的,午饭老吴头回来了,两夫妻带着黎嘉骏三人一块吃着咸鱼蒸毛豆配饭,渔家人拿手的腌制手艺做出来的咸鱼咸香下饭,黎嘉骏馋的一气儿吃了三碗,乐得吴阿婆连说早知道她胃口那么好就给她用海碗了。
吃完了饭,黎嘉骏从行李里掏出点钱想用作医药费饭费和过夜费,却被两夫妻拒绝了,原来她的意外受伤竟然还有保险赔付,负责偷渡的帮派收钱还分档次,她那一档是最高的了,价值不菲,为的就是货运丧葬一条龙。
买等级低点的,受伤往外一赶,死了海里一扔,一了百了。
黎嘉骏这样的,受伤至少给找医生保命,养伤养到能走为止,费用不太超出都由帮派负责;死了好歹包个棺材送到家。活着还能要个车夫接送,算是买了白金保险了。
这不,确认黎嘉骏可以走了,老吴头便磕着牙出去,回来时外头已经等了个huáng包车。
她要回家了。
黎嘉骏激动的腿都在抖,差点哭出来,整整三个多月,遍体鳞伤,她终于又走上了回家的路,想想就心酸得不行,此时家里应该已经收到了张龙生的电报在等她了,会不会有猪肘子大餐,肯定有红烧鱼,不行鲍鱼海鲜也来点她不介意哒,青菜她也想吃,这一路她就没吃过好的,新鲜蔬菜都能让她流口水!
huáng包车夫跑得可欢,黎嘉骏正襟危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再去纠结什么人权什么看不下去这样的问题了,她qiáng抑着激动和怅然看着周围,法租界洋人众多,很多阿三警察在维持治安,热闹的像没有战争一样。
当然,法租界确实没打起来。
一点都不像在打淞沪会战的样子。
想到租界外面的上海会是一副怎么样的景象,她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拳,连累了右臂的伤,又是一阵抽疼。
远处忽然打雷一样轰响了一下,黎嘉骏抬头往远处望去,兴奋dàng然无存。
果然,外面还在打,这个声音她太熟了,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这pào声,炸响的时候天摇地动,晃得人天旋地转。
huáng包车夫也跟习惯了似的继续跑,都不带震一下的。
黎嘉骏忍不住了,往前凑了凑问:“大哥,这外头,打得怎么样啊?”
huáng包车夫气喘吁吁地答:“客官您这是听不到吗?”话音刚落,又轰隆隆一阵。
瞅着大哥差点因为回答她岔了气,黎嘉骏慌忙坐直连声道:“您继续您继续,我不吵您了!”
“没啥,快到了,是这家?”
“……是。”黎嘉骏看着那大门,总感觉不对劲,她看着那熟悉的大铁门和门柱,拿起箱子,一边盯着门,一边慢吞吞的付钱。
huáng包车夫一边接钱一边擦着汗问:“客官,您真是到这?看着没人呐。”
“啊,我看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黎嘉骏觉得心拔凉拔凉的,都快喘不上气了,“这儿没打仗吧。怎么会……”
“哎,这我就不知道了,您还有需要不……诶稍等,您的钱东家已经包了,您不用给,客官,钱给您。”
黎嘉骏摆摆手:“大哥您等下我好吗,我问问qíng况,一会儿大概还要麻烦到您。”
车夫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袖手在车边站着。
黎嘉骏走上前,敲了敲门,敲了好几下,才听到应门声,应门的声音也很陌生:“谁呀!”
“您好,我姓黎。”黎嘉骏深呼吸,但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门开了,是个长得颇为凶恶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袄,下面不伦不类的搭着条西裤,他上下看着黎嘉骏,问:“黎三小姐?”
点头:“请问……”
“黎家早两个月就搬走了……好像是说去武汉还是四川,”看了看黎嘉骏的脸色,好像没大变化,青年又道,“不过黎二当家倒是一直到小半个月前才走,战事不利,他们不走不行了。”
“我……”黎嘉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靠……”
“啊?”
“不是,我是说,我家没人打仗吧,这,这法租界好好的住着,现在,哎,去后方是我说的,可,可是,哎,战事不利,和,和我家有什么关系呀?”
“您也别急,黎二当家走的时候jiāo代过我,说您可能来,让我到时候带您去找我东家,我东家会带你的,我既然见着您,那我这看门的活儿就算完了……”青年的表qíng竟然有点不自在,“那个,黎小姐,您还住这儿吗?”
没等黎嘉骏回答,他又急道:“哎您如果要看的话,容我收拾收拾,我弟兄多,来来往往邋里邋遢的,这房子。,对不住哈,有点脏乱。”
黎嘉骏简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也知道这是别人房子啊?”
青年点头哈腰的笑,原本凶恶的脸皱成了jú花。
“去理理吧,别跑,我去找个朋友,等会回来你带我去找你东家。”黎嘉骏很想进去看看,但看这青年很不希望她进去的样子,车夫又等了那么久,gān脆大家都退一步,“对了,你什么名字啊?”
“小的冯阿侃。”
“哈……”黎嘉骏笑了一声,摆摆手,冯阿侃噌的钻进门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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