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玉看她纠结的神色,笑了一声,拍她:“好了,纠结什么,我又没说什么,好事多磨么,先休息吧,瞧你累得,小脸都青了。”
“我就是觉得,我肯定停不下来的……耽误别人。”
“他还觉得耽误你呢。”廉玉这一下拍得可重,啪一声打在她头上,佯怒,“说了让你休息,不听话么?”
气场威猛如斯,黎嘉骏二话不说,头pia的就掉在枕头上,睡得gān脆利落。
廉玉订了清晨出发的船,离开已经是必然,黎嘉骏也没了挽留的必要,她小睡了一会儿醒来,还没到晚饭的时间,见廉玉忙来忙去整理东西,帮了几回倒忙后就被轰开了,临分别两人也没说什么,互道珍重后,她利落的走了。
分分合合太多,她都淡定了。
走时外面天色还没暗,街上行人却少起来了,倒是小轿车排着队在来往的人群里嘟嘟嘟挤着,看方向是要去十里洋场过夜生活了,车窗里大多是高鼻深目的洋人,还有一些则是锦衣华服的中国人。
黎嘉骏身上还带着伤,叫了个huáng包车回家,她家靠北一点,车夫往那儿跑了几个街区,隐约间pào火声又传来了。
苏州河北在打仗,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事儿,听说在南岸隔着河还能看到对面子弹横飞火光冲天。黎嘉骏一点凑热闹的心qíng都没有,她到了家,就看到冯阿侃就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看到她连忙迎上来:“诶黎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您要休息会儿不?”
黎嘉骏进了门去,颇为消沉:“我换身衣服吧,等会出去买点吃的,你等我会儿。”
她自己的大衣都还好好的放在衣柜里,随便掸了掸就能穿了,换下了满是药味的内衬,她神清气慡的下了楼,正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刚放下一碗面,用围兜擦着手退后两步,抬头看到她,连忙露出一脸笑:“东家小姐,我婆婆担心您饿着,叫我给您做了碗面,您尝尝合不合胃口,您放心,这些都是新鲜的食材,我男人刚带回来的,gān净。”
她的笑容带着点讨好,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味道,黎嘉骏愣了一下,下了楼坐在桌边,竟也有点手足无措,她搅了一筷子chuī了chuī,还没吃就闻到淡淡的面香混着蔬菜的香气钻入鼻尖,吃了一口,她点了点头边嚼边笑:“唔!很好吃,谢谢啊!”
那妇女很高兴:“小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连连说着,看向冯阿侃,冯阿侃使了个眼色,她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其实这面做得一般,油、菜、调料都有点抠,面却下得足,感觉是这妇女习惯给她男人做的量,就是那种gān了苦力回来,味道已经是浮云,只要主食够多就可以的感觉。可黎嘉骏毕竟是个姑娘啊,她更希望吃到的是鲜香多菜有点小ròu的面。没吃几口她就累了,挑光了菜,喝了几口汤,面却还剩下一大坨,好像越吃越多,可放着又làng费,她望向冯阿侃。
冯阿侃心领神会:“小姐吃不下了?吃不下放着吧,他们会来收拾的!”
“我不想làng费,如果不嫌弃的话,趁热给他们送去ba。”黎嘉骏放下筷子,“我洗个手,劳烦你把面给他们端去,加菜重做或者直接吃都好,等会你带我去见你们东家吧。”
冯阿侃端起了面还不忘拍马屁:“黎三小姐真是善心人,我们东家就说,黎家都是好人!”
“你们东家,是不是姓余啊?”黎嘉骏终于问了。
“是呀,我就猜您一准知道。”
“恩。”想到白天和廉玉聊的话,不知怎么的,她有点不自在。
冯阿侃又招来了一辆huáng包车,让黎嘉骏坐上去,他在一边跟着跑,两人去了余家的公馆,却得知余见初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说有急事去码头找他。
冯阿侃闻言就哦了一声,似乎是知道说的是哪,想也不想就让huáng包车夫回头,黎嘉骏一头雾水,正要问,就听他说:“黎小姐,看来晚上余少爷不会回来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明儿一早来接您?”
黎嘉骏却觉得自己好像联系起了什么,问:“余见初去码头做的事qíng,是不是和我二哥参与的那个什么迁厂委员会有关系?”
冯阿侃一脸震惊:“黎小姐您太聪明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瞒您说,余少前阵子一直在忙活那些事儿,那些人说迁厂就迁厂,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吗?码头搬运谁来?护送谁来?各路牛鬼蛇神那么多关系谁处理?资源委员会名头是大,那走的都是官家路线,这是哪?上海滩!是光把几个当官的打点了就行的吗?亏的咱杜爷爱国,当场拍板全力协助,这不,余少与黎少相熟,自然当仁不让,那些搬运的,护船的,上下打点的,全都有。”
他一边跑一边说,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黎嘉骏连忙摆手:“诶你歇歇吧别急着说,他在哪个码头,我去看看呗。”
冯阿侃这一口气噶的就卡住了:“啊咳咳咳,不成不成,那可危险啊!本来还有国·军护着,现在国·军都已经被压得抬不起头了,去搬货的那可都是签了投名状的,人家飞机大晚上的都会来炸,一颗pào弹下来就什么都没了啊!”他头摇得像拨làng鼓,“不成不成,这我铁定不会带您去的。”
“那哪个码头,我自己去吧。”
冯阿侃gān脆不说话了,他不说话,脸就狰狞狰狞的,和他东家一个模样。
黎嘉骏也就笑笑不说话,心底里不以为然,她很想看看二哥到底在做些什么,让廉玉那般高评价,甚至动用了海军和招商局的船,可见此举规模宏大,作为一个有爱的妹妹,怎么可以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
至于所谓的危险,其实上过战场,她心里也清楚,怕是没用的,死这个词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的,畏战不是活命的途径,在二线都能和日军拼上刺刀拼到团灭,现在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一颗流弹she死,如果因此不做想做的事qíng,她起码还有八年要裹足不前。
那就明天再说吧。
她回了家,既是在廉玉家已经睡过一觉,可余家离她家并不近,这颠簸一路还是让她身心俱疲,她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随便看了一眼,见后院那些难民住的地方一片静谧漆黑,便不再去多管那些难民怎么样了,也不管chuáng单被褥一层灰,自己打了壶水随便洗漱一下躺下就睡了。
晚上又被防空警报和各种轰炸声惊醒几次,她对此其实已经习以为常,面无表qíng的迷瞪了一会儿,又躺下继续睡。到了早上,却还是被一阵哭声惊醒了。
哭声就在后院。
她睁着眼看了天花板许久,叹口气坐起来,随便套了件大衣打开窗户往后院望去,只看到一群女人围成一圈一抽一抽的哭着,没听她们说什么,也看不出个花样来。
没办法,换上衣服,用水壶里已经冷了的水洗了把脸,她漱着口下楼,刚走过楼梯拐角,就和楼下沙发上坐着的人对上了眼。
“……咕咚!”卧槽喝下去了!好冰的水!
她下意识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嘴边的水,随即感觉更加窘,对上余见初略带笑意的目光,她尴尬的摆摆手:“额,嗨,一大早的,哦不,好久不见,恩,那个,你怎么来了?”该死早知道昨天不去找廉玉了,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鬼督头了!
第115章 沿河撤退
余见初站起来,他长相变化不大,只是气质变了不少,更加沉稳,没了当初刚见时那外放的煞气,而且还是穿着中山式的外套和长裤,显得挺拔而威严,以前别人一看他就会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疤,现在则是被他震慑许久才发现他脸上还有点小瑕疵。
然而这样就显得更man了……黎嘉骏神游。
“有点事,正好是你家,就过来了。”他点了点后面,“你是不是听到动静了。”
“恩。”黎嘉骏点了点头,她原地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什么事啊?”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冯阿侃正从后门走过来,一脸沉重,看到黎嘉骏,愣了一愣,问候道:“黎小姐早,您醒了?”
“我后院那么大动静,能不醒吗?”对着冯阿侃,黎嘉骏立马状态复活,“出什么事了,死人了?”
“恩。”冯阿侃偷偷看了眼余见初,“还真死人了。”
“……”黎嘉骏目瞪口呆,“我没对她们做什么呀,怎么会……饿的,冷的,病的?”
“不是你的问题。”余见初走到她身后,热气腾腾的,“是我的问题。”
黎嘉骏更糊涂了:“你,你昨晚不是在码头……哦……不会吧……搬货,轰炸?”
余见初点头,表qíng平静:“我们雇了力夫连夜搬货,遭到了轰炸,有三兄弟都死了,我想亲自上门看看,却不想就到了这。”
三兄弟!黎嘉骏脑海中呼的划过那个平和多难的老母亲,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多想,可无论如何,不管是谁家死了三兄弟,这未免太过惨痛。
“我,我和你去看看。”她再没了半点不自在,努力平静下来,只是声音还有点漂移,“阿坎,帮个忙,麻烦您跑一趟,置办点吃的吧,多弄点,记我账上。”
“记我的。”余见初道,语气不容置疑,“走,后院。”
黎嘉骏心神不定,说实话她对那些难民的态度并不好,毕竟人家是占了她家的陌生人,她没赶他们已经很好了,实在做不到和颜悦色,昨晚吃那碗面的时候她是有考虑在离开之前和这些人好好相处的,却不想行动还没开始,人却已经遭逢大难,她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们。
东家吧,她也不向他们收租子;朋友吧,不现实,人家估计也不认……
胡思乱想间,她却已经跟着余见初走到了后院,一些正说着安慰话的女人看到他们,纷纷转身,有些惶恐的看着他们,顺便扯扯一个哭得厉害的女人的衣服,那女人转过身,抹着眼泪鼻涕看过来:“东,东家?”
他们不认得余见初,喊的是黎嘉骏。
黎嘉骏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是你们东家,我又没让你们做什么,我就是听说……哎,节哀顺变。这,这位是余先生,他来看看你们。”
她不大清楚余见初在码头是个什么角色,只能把他推出来自由发挥,余见初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上前两步做了个揖:“各位,在下余见初,负责码头雇佣事宜,昨夜亲见三人于日寇轰炸中牺牲,听闻三人家有高堂妻幼,于心不安,特上门慰问,战事吃紧,大家生活不易,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余见初一定尽力而为。”
众妇女面面相觑,随后纷纷鼓励的望向其中一个女人,那女人便是之前黎嘉骏刚来时显得比较刻薄的一个,她抹着眼泪,却全不见了刻薄样:“什么帮的上帮不上,男人都死了,怎么想都活不下去啊!”说着又嚎哭起来,抓住旁边昨晚给黎嘉骏做饭的女人,“大嫂啊,你来拿主意吧,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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