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_疯丢子【完结】(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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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飞机也不是卵生的,一下一窝,这么平白损失了两架也是疼得肝颤,大概又想到继续轰炸徐州这块“遗迹”也没什么收益了,竟然放弃了一日三餐的轰炸,还了徐州人民一片晴朗的天!
这下好,原本所有人头顶着炸弹都在央求李宗仁快搬指挥部,李司令嘴上答应着却一直不动,敢qíng是在算计这么一出,现在空中危机解决了,司令部继续在徐州屹立不倒,大家也没了撤退的理由。不过倒没有因此就降低警惕,就怕日军随时杀个回马枪。
就在轰炸停止的第二天,黎嘉骏被叫到了戴参谋处。
戴参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趁现在,快去趟台儿庄吧。”
黎嘉骏喜悦的心qíng刹那间就颠了个个儿,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但又好慢,心qíng极为复杂,得偿所愿的愉快和对血战的畏惧混在在一起,可她此时也没得退堂鼓好打了,只能点头应是,又问:“那滕县怎么样了?”
戴参谋沉默了一会儿:“尚未掉,但也……”
“那我那个同事回来了吗?”
“未曾,现在前线只有去的,没有撤的。”
“可我同事他不是士兵。”
“那个洋鬼子都没回来,你急什么?”
“……”黎嘉骏闭上嘴,她看着戴参谋在一张文书上盖了章,那是专门给前线记者的通行证,也兼职了介绍信,到了前线可以直接找长官安排,以前都是楼先生丁先生拿,如今终于是她自己带着了。
接过通行证,她还是不甘心,问:“我听闻滕县还在求援,临沂处得了张自忠将军的支援已经解围,那么张将军是否会去支援滕县?如果去,我能否……”
“小姑娘,兵也是人,临沂是解围了,可刚解围就去滕县,岂不是要累死?”
“我就是想去滕县看看。”
“你要去救你同事啊?”戴参谋似笑非笑的一问,黎嘉骏顿时无言以对。
战场上,又是前线,她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也就是个搭进去的而已。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到过去的人到了,我会派人捎上你的。”戴参谋摆摆手,送客了。
黎嘉骏捏着通行证回到住处收拾东西,只觉得心里翻搅的厉害。
滕县没有一刻不在叫援兵。
可是司令部给的命令永远只有一条,死守滕县,以待后援。
她听着这句话后,却再没听到有后援派去的消息,才四天功夫,她却觉得,远处,津浦线上的滕县那儿正躺着一个巨人,他原本横刀站在那儿的,此时却已经躺下,而且气息正在逐渐微弱,可它还在喘息,不死,挡在那儿。
其实它没有等待后援了,它只是挡在那儿,千疮百孔。
天边隐隐有红光。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黎嘉骏正刷着牙,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自远处走来,他个子高大,褐发绿眼,很是眼熟。
待想起他是谁时,她的牙刷掉在了地上,只觉得呼吸道连着食道全都堵住了。
修斯,那个和卢燃一道出发的外国记者,他一身láng狈,神qíng憔悴的下了马,低头,gān裂的嘴唇开合,声音模糊:“对不起,我没把他带回来。”
黎嘉骏一口咽下了牙膏泡沫,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是嘶哑的问了句:“……你,看到他死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镇定,修斯迟疑的摇摇头:“没有,太乱了,我的马惊了……我没找到他,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确定没看到他死?”黎嘉骏咬牙问。
“没有,但是当时的qíng况……”
“那就不用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了。”黎嘉骏礼貌的点头,重新捡起牙刷,洗也不洗塞进嘴里,含糊道,“您可以去休息了,我很快要出发,时间不多。“修斯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牙刷,微微行了个礼,在洗漱台边放下一管胶卷,悄声离开了。
黎嘉骏洗漱,收拾屋子,打包行李,如往常一般走到司令部,那儿如往常一般忙乱,却似乎比往常还要忙乱,几个记者正围在外面悄声说话,表qíng很严肃。
她傻傻的站在外面,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应该很无耻的去偷听,或是继续去骚扰小战士顺便套套话,可此时她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两个人走到她面前,正是那两个德国记者莱辛和罗德里希,两人都表qíng严肃,朝她点了下头,莱辛低声道:“我很遗憾,小姐。”
黎嘉骏扯出个笑容:“什么?”
“我们知道您有一位同事在那儿。”
“可,可是和他同去的,那位修斯先生,并没有看到他阵亡啊,为什么要说遗憾?”黎嘉骏睁大眼和他们对视。
两个小哥对视一眼,表qíng更深沉了几分:“看来您还没听说。”
“什么?”
“刚刚传来消息,滕县沦陷,守城士兵,全部阵亡。”
“……”
“请振作起来,顺便,我们是来道别的,我们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今天下午就要离开,日军已经bī近台儿庄,离这儿太近了,并不安全,希望您也能及早撤离,脱离险境。”
“……”黎嘉骏笑起来,“我也是来道别的……”
“哦?那太好了,你是准备撤离到武汉吗?”
“哦,不是,去台儿庄。”
“……”

第134章 去台儿庄

戴参谋的卫兵通知黎嘉骏,中午就有车自徐州出发,可以顺路捎她一下。
黎嘉骏本不愿意,她还没等到滕县其他的消息,消息总是比人快的,以她的经验,大概今天傍晚之后能够有前线撤回的滕县守军出现,到时候就可以问到一些确切的qíng况,说不定,最好的qíng况,她还能直接等到卢燃。
如果她真能够成功等到一个人的归来,这种心qíng光想想就异常激动。
但终究形势不等人,她到底还是没捱到那个时候,此时张自忠南边大胜,已经驰援临沂的庞军团,看起来虽然形势一片大好,可滕县这个方向却空了,日军还是能从北面过枣庄直扑向台儿庄,时间还是很紧迫。人家车子也不是专为她一个人,下一次顺风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如果真要她一个人骑马过去,那她只有哭死在马背上了。
这是一个后勤车队,三辆卡车,车上都是油布盖着的箱子,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上面,大多是士兵,还有几个人一早坐在副驾驶上,看不清是谁。
车子一路向北,开得跌跌撞撞,现在徐州以北这一片都成了战区,要在以前估计也就一个多钟头的高速,现在左绕右弯的硬是开了半天。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到达一百多里外的利国驿,它正在滕县和徐州的中间,此时距滕县也不过八十里了。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靠微山湖,冶铜业发达,也是个兴盛了数个世纪的地方,可此时,一片黑暗之下,也只有黑黢黢的街道和散也散不去的硝烟味,能走的老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就算一开始不想走,见天的听着北面的枪pào声,也不会有那个意志继续待下去,所以此时街道上一片空旷,亮着的人家屈指可数。
路上的时候,黎嘉骏已经和另一个护送的士兵混熟了,他叫阿庄,是第二集团军三十一师的补充团的一个后勤兵,特地到徐州来押送物资,据说本来应该连夜往东北方向的台儿庄去,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接到命令,提前出发,往利国驿转一下。
车停了的时候,大家都想也不想的就下了车,卫兵在别处警戒着,黎嘉骏则撒欢的蹦来跳去,实在现在车子防震和路况都太差,坐车真不如走路,就是一种煎熬。
她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往前走去,探头看着第一辆车,刚才停车的时候,前头就有两个人迫不及待下了车,往一间屋子跑去,车灯下看着,倒像是两个女的。
没等她走上去,前面猛地发出一声属于女xing的嚎哭,尖利无比,她立刻跑过去,那屋敞着,里面正站着几个人,他们之中是空的,似乎围着什么,一个女的匍匐在那儿,抖动着肩膀哭着。
这qíng景为何,也是一目了然。
她悄声走过去,沉默的看着这个女人趴在一个中年军人的尸体上上,那军人原本应该是很富态的,此时却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脸色灰败发黑,身上又是黑烟又是血块,显然是直接从战场上拉下来的,她眯着眼仔细看肩章,发现竟然是个将军!
这什么世道,逮着谁都能是个将军!
黎嘉骏屏住一口呼吸,心里冰火两重天,一面奇怪这儿怎么会遇到个阵亡的将军,不知道是谁;一面却隐隐想着,这可是撞上来的独家!
女人哭了半晌,缓缓爬起来,抽噎着点头:“是,是我先生,之钟。”
旁边的人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黎嘉骏却无声的张大了嘴,之钟!这不是王铭章的字吗!守滕县的122师师长王铭章!
听了一上午的消息,都说滕县的守城士兵全部阵亡,但后来又说还有零星抵抗,怎么想都是师长还领导着,却不想如今竟然直接看到了师长的尸体,还是被一个伤兵连夜用木板牵绳拉回来的!其余两千多守城的士兵,伤的没伤的,莫非果真全部殉城了?!
那么卢燃……连当兵的都没逃出来……卢燃……
黎嘉骏盯着王铭章的尸体,他那么魁梧一个人,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腹部血糊糊的一团,毫无生机,却又可以想象出他在指挥时那气壮山河的模样。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她想哭,又不愿意在王夫人都平静的时候再次打破这寂静,可是太难受了!一个殉城的将军就这么仰天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可能已经默默的死在战场上,王铭章的尸体后是两千多川军的英魂,卢燃形单影只的,却是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
“还,还有别人,一道,出来的么?”黎嘉骏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她祈求的看着那个手里还紧紧拉着绳子的川军,问道。
那士兵嘴唇皲裂,身形疲惫,却一直站着没坐下,闻言想了想,缓缓的摇了摇头,用一口川音嘶哑道:“没得,连好几百伤兵都没得出来,他们拿了手榴弹说要跟鬼子同归于尽,我走了一路,也没得人追上来,那就……真的没咯。”说罢,他响亮的抽了抽鼻子,哭起来:“口怜我们师长,到死都要我们死守滕县,我们倒是死咯,但滕县还是没守住,啷个就我活下来了,啷个就我没死……”一边哭着,这个从头到尾一直站着的士兵,脱力一般跪了下来,朝着王铭章与夫人的方向磕头:“是我的错,我木有保护好师长,是我的错……”
王夫人默默的流着泪,她摇着头去搀扶那士兵,却没扶动,gān脆再次趴到王铭章的尸体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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