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书_疯丢子【完结】(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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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面色冷漠,喝了口茶,看着茶叶子:“你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说戒就戒?真这么好戒,这烟馆能开那么久?”
“可上头不是禁烟禁的厉害么?眼皮子底下也敢?”
“你也不看这是哪,川军可是双枪军。”大哥答。
黎嘉骏默然,确实,川军”两杆枪“之名人尽皆知,所谓步枪大烟枪,有时候穷的用烟土当军饷发,天府之地想禁烟也确实是一纸空谈,可是……“我娘她就真的这么撑不住?当初在上海我怎么说的,你们怎么不劝劝?”
“我与老二都把她绑起来过,又有何用,当初你失禁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堵门里,她倒是也戒到这个程度了,杀猪一样惨叫,隔壁都叫了军警,说是戒大烟也不能扰民,怎的,拍晕不成?她这身子骨,弄晕了还醒的过来?”
对章姨太,大哥和二哥其实是完全没有爱屋及乌的,甚至黎嘉骏怀疑要不是自己上了身显出点“人格魅力”来,两个异母哥哥绝不至于尽心到这个地步。
黎嘉骏也愁,她现在回想自己戒烟的qíng景还不寒而栗外加不敢置信,放到现在估计她就没这么有毅力了。她那时候刚穿,整个人都没弄清现状,只知道找到一件肯定是对的事qíng,那就凭着一口气做到底,现在看来,估计就那个举动让大哥即使心底疑惑也能接受自己的异状。
毕竟就现在这样的宣传力度和高压政策,吸O毒者依然屡犯不止,可见要戒成功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她还体会过那一口的美妙。
“所以现在就供着我娘?”黎嘉骏这话问得很艰难,颇有些羞愧。
“慢慢来了,时不时的给点,她瘾头大,最厉害时都要打针了,身子败坏的厉害,没法下猛药。”
“哎……”刚回来就遇到这么糟心的事,心qíng真是非常沉重。
大哥开始给她准备房间。
自奉天的黎公馆到上海的黎宅,全家的生活水平与房子大小成正比下降,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独栋的小别墅,面积大概是上海的一半都不到。
虽然有三层楼高,洋气的青砖瓦房,但进门迎面就是楼梯和一个直通后门的过道,显得小气不少,左右分别是会客室兼餐厅和门房,还有一间卧室和一个楼梯下的杂物间,后门旁边是厨房和厕所,这楼就住着海子叔金禾和雪晴一家。
二楼则有四个卧房和一个书房,全部被瓜分了,最大的卧房与书房相连,是大哥一家子住。
三楼原本是阁楼,但宽敞又够高,给改成了两个房间,一间带露台的是全家共用的书房和休息区,剩下那间便留着给黎嘉骏做卧室,里面都是木质建筑,这房子半新不旧的,地板踏上去嘎吱嘎吱响。
住的是拮据了,环境却着实不错,她虽然搞不清自己住哪,却也知道是在繁华市区旁边的一座山脚下,这儿顺着山路上来,一溜的都是这样的小院,住的都是些有钱人,背靠青山面朝嘉陵江,远望过去苍苍茫茫的,还能隐约看到山下熙攘的街景,不得不说提早来做准备果然是有用的,光这房子现在到的人估计都抢不着了。
东西都是现成的,黎嘉骏见家人的功夫,雪晴和金禾就一直在给她铺chuáng擦桌子,等她进去时卧室要什么有什么,已经颇有人气,她一面感动一面高兴,和这对母女又是好一阵激动寒暄。
几乎是一转眼,她便回了家,一个人躺在了柔软的chuáng上,被子刚晒过,还带着烤螨虫的香气,让人昏昏yù睡。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感慨的,只觉得绷了一年的神经被烤螨虫的香气泡得苏软,她伸了个惊天动地的懒腰,全身的筋骨嘎嘣作响,随后便是一阵更汹涌的绵软感,棉被好像变成了棉花,又好像变成了云,托着她飘飘yù仙。
简直舒服得,不像真的。
她缓缓闭上眼,坠入一片黑暗中。
砰!啪啪啪啪啪!
惨烈的厮杀声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黎嘉骏全身冰冷,血液却在沸腾,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能和机枪同步,她四面张望着,漆黑一片中有这浓烈刺鼻的味道,这分明不是梦境,这肯定是遮天蔽日的硝烟!
她跌了一跤,趴在一堆废墟上,艰难的爬了几步,碎石瓦砾磕着手掌和膝盖,一波碎裂的尘土砸在身上,哗啦啦一阵响,她抱头等了一会儿,等地面的震动消失,又再次往前爬,她看到前头有萤萤的灯光,不管是敌是友总要先过去看一看。
一切都在晃动着,炸裂着,她的耳朵已经如蒙在水里一般,声音模糊而晃dàng,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叫,一个日本小兵握着刺刀两步冲上来,他满脸污渍,耳罩朝后飘着,只有一口雪白的牙和发红的眼睛分外醒目,黎嘉骏一个打滚躲过一刺,她心跳如鼓,在那小兵扑上来时死死抓住三八大盖的枪柄,两人的身量竟然不相上下,他们角逐着,翻滚到了废墟下面的沟里,那儿躺着好几具尸体,中国的,日本的,血还未gān,滚过时,满背的腥湿。
她跨坐在了小兵身上,他眼里有慌张和绝望,愈发拼命的踢打着,黎嘉骏一声不发,只是闷头往下压着,其实她没有办法弄死这个小兵,中间挡着一杆步枪,她没有利器,可她脑子中什么计划也没有,她只是用尽全身力量往下压着,小兵的踢打渐渐无力,她即将把枪卡在他的脖子上……
他忽然松开手,在她收不住往下扑的时候,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人类濒死的力量全集中在了她的脖子上,黎嘉骏也掐住了他的脖子,可她几近虚脱,眼冒金星,终于,她受不了了,松手开始扒脖子上的手,拍打,抓挠,扭动,无声的惨叫,她眼前一片混沌,舌头长长的伸出来,只觉得心跳已经在缓缓变慢,她无力的垂下手,忽然摸到身边有一只手。
那手冰凉,粗粝——握着一把刀。
她从那僵硬的手里拔出了刀,垂下眼,终于看清面前小兵的样子,他的表qíng狰狞扭曲,她一挥刀,那表qíng便永远扭曲着了。
刀片入ròu的感觉残酷到温暖,她感受着脸上喷溅的湿热,再次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刀几乎将她被掐的力气全数奉还,他脖子几乎断裂,血ròu模糊,伤可见骨。
她抹了一把脸,湿热的血便糊到了手上,她甩了甩,却甩不掉,那血仿佛有千斤重,让她再抬不起手来。
战场上脱力那几乎是等死,她惊恐的粗喘起来,受伤的喉咙里发出咯吱的响声,远处有隐隐绰绰的影子在过来,她挥舞着手里的刀,缩在尸堆里。
来人在喊话,起先是日语【前面有个人!有人!】。随后是汉语“守住!守住!”,最后却变成了“嘉骏!嘉骏!”
“秦梓徽……”她下意识的以为是那个人,在这pào火中,只有他会找她,她大叫起来,连哭带吼,“秦梓徽!我在这!我在这!”
那人飞快的靠近了,忽的捧住她的脸,她定睛一看,吓得全身一抖,身边的嘈杂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她的惊叫:“大哥!”
大哥满脸是汗:“骏儿!醒醒!醒过来!”
黎嘉骏怔了一会儿,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还在雪白柔软的chuáng上,天花板上吊灯还反she着外面的天光,她全身虚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整个人都陷入呆滞中。
“嘤!”旁边忽然传来哭声,她才发现几乎全家都在门边一脸凝重的看着她,发出哭声的章姨太背过身躯,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哦……”她梦游一般,刚开口,就发现嗓子沙哑,好像已经过度使用似的,她清清嗓子,再开口,还是火烧火燎的,“我,我做恶梦呢……”
大哥此时整个人压在chuáng上,膝盖压着她的腿,手抓着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刚才在拍她的脸,他满头大汗,显然也累得不轻,表qíng却没有丝毫疲累,反而极为yīn沉凝重。
“不,骏儿。”他斟酌着,缓缓道,“这不是噩梦……你病了……”

第153章 紫薇是谁

黎嘉骏对jīng神病有心理yīn影。
那个同学当初就坐在她前面,沉默寡言胆小畏缩,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他每天最出挑的地方,就是在第二节课后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到传达室去拿班级订的报纸。
其实没人跟他抢,可他就是这般拼命,这份报纸他可以看一天,免了和其他任何人jiāo流的需要。她是当时唯一和他有jiāo集的人,因为她要收作业。
有一天有几个熊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无聊的出翔,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的报纸,还笑嘻嘻的装凶悍:“gān嘛!不能看啊?班级的报纸,凭什么我们不能看!”
他站起来,畏畏缩缩的抢了几下,越抢,熊孩子们就越得意,又是笑,又是逗,当时黎嘉骏看不过去,说了一句:“好了,还他算了,小心他要炸了。”
一语成谶,他突然无声的扑上去,抓住领头那个熊孩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就在她面前。
杂食xing哺rǔ动物的牙口能造成多大破坏力?她亲眼见了,就不想见第二遍,熊孩子大叫着甩手,他就是咬牙不放,等放开时,嘴里赫然咬了一块皮ròu,那熊孩子手上鲜血淋漓,隐约可见一个不规则的坑。
一张报纸引发的血案。
那同学当天下午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听说去了jīng神病院,也听说转了学。
总之她就从此对那些沉默寡言的人带一股畏惧感,越是沉默,爆发起来就越是可怕。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也有一沉默就让人害怕的一天。
大哥一口咬定她生病了,让家里人很不理解,他们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虽然当时黎嘉骏大吼大叫滚来滚去还拳打脚踢,可这也是做噩梦的正常表现,相比她做恶梦时的表现,几个长辈更关心的是她在梦里喊的名字是谁……
可大哥不让他们问,章姨太一问,他就冷眼看过去,客客气气的让她要么不要说话,要么不要乱问。
家中此时已是大哥做主,老一辈全都退居二线,黎老爹都没吭声,章姨太更不敢说话,全家就这么沉默着等来了二哥,两兄弟到角落里一阵嘀咕。
黎嘉骏偷眼望去,只见大哥一番述说后,二哥的表qíng忽的就垮了,很是凝重。
她脑子里还转着刚才噩梦里的镜头,大哥还没问,她便没说,其实那是真的。
她还记得那个小兵几乎被自己砍掉了头,她握着刀往后看,那个冰凉的手的主人也是一个中国兵,他身上被刺刀捅了个对穿,握刀的手诡异的往前伸着,就好像是特地递给她的。
她当时就给那个无名的中国兵磕了个头。
在台儿庄,她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死里逃生,拼杀和搏命伴随她整个保卫战,到后来她手里没个武器就心慌气短。但她的qíng况远好过那些敢死队成员,到保卫战后期,几乎三十一师所有人都成了敢死队,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拼杀着,什么军饷什么保家卫国全都放到了脑后,只知道杀,不停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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