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听得目瞪口呆,不说四川天府之国吧,光重庆在她印象里就是个重工业基地,怎的现在居然还是个原始社会?莫非是在抗战后期作为大后方才被生拉硬扯大的?
这让她怎么劝!
她只能挣扎:“可现在北平,上海,哪有我们挤进去的地方,不如早做准备,越早去占地儿,越有发展前途嘛!”
黎老爹摆手:“这些事儿不是你cao心的,东西理好没,理好了就准备准备可以走了。”
黎嘉骏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从黎老爷那儿出来路过黎二少的房间,却见他刚双手握枪向前瞄了一下,然后把枪关上保险栓放入腰腹处的皮套内,若无其事的穿上了西装,听到动静,转头正和三妹对上眼,他挑了挑眉,笑问:“怎么了?”
黎嘉骏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进了自己房间。
原来事态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黎嘉骏进门就蹲地上了,黎二少刚才那表qíng,那气势,分明是要为了什么拼个鱼死网破的样子,这不科学!黎老爹肯定也知道这点,为什么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她还是想问清楚,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刚开门,就见到二哥正站在门外,他一把揽过她下楼,问:“想什么呢?”
“想你。”黎嘉骏很直接,“想你活,但怕你活得憋屈;怕你死,又怕你死得不痛快……”
黎二少沉默良久,忽然问:“妹子,哥对你好不好?”
黎嘉骏绷着脸,从喉咙里挤出句:“好。”
“哥疼不疼你?”
抖动的腮帮子中憋出个:“疼。”
“那你以后要不要孝敬哥?”
黎嘉骏好悬没在张嘴的时候泪崩:“要!”
“那不就得了!死了怎么被你孝敬?”黎二少大力拍着妹子的肩膀,“去吧,三弟,哥哥都不在,照顾好家里。”
黎嘉骏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的下楼,看也不敢看黎二少,二哥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的跟在后面。
家里都已经聚在一起了,逃亡在即大多紧张的面部抽筋,所有人都穿得和老农民一样,黎老爷脱下锦衣大褂,穿上一身棉袄,和本身貌不出众略微发福的大夫人站在一起,还真是一对乡下老夫妻的样子,大嫂本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此时一朴素,气质还在,可也不惹眼了,唯独章姨太平时讲究着当个贵妇,又是卷发又是美容的,此时就算穿穿得比谁都破,可布巾子下偶尔翘出的两缕卷发还是bào露了什么。
见大家都看着她,章姨太也知道自己没遮掩好,顿时很紧张,她一狠心跑去灶房,抓了两把灰四面抹了抹,还剪掉了一圈老要往外翘的短发,顿时那样子就活像chūn晚上小崔说事里的白云大婶。
大家再看黎嘉骏,俱都沉默了。
黎嘉骏不知道哪里搞来了一身麻黑夹袄,脚上踏着双蓝布鞋,头上用一块蓝花布扎着头,胸前斜背着一个蓝包裹,除了张小脸还需要抹抹灰以外,那一身不伦不类又土鳖的搭配简直丑出了境界。
“骏儿,你哪学来这装扮的……”章姨太抖抖索索的,不忍直视。
黎嘉骏很无辜,黎老爷说穿得土点儿,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以前看的手撕鬼子剧中解放区窑dòng里的那些人,这些布还是她从遣散的下人房里挨个顺来的!有些似乎还是chuáng单和抹布!为了扮丑那么拼她也不容易好嘛!
“哎,来不及了,先走吧!”黎老爷他回头看了一眼住了半辈子的大宅,回头就走了,大夫人也很平静,章姨太早和自己的小公馆依依惜别过,对这儿也并没什么留恋,大嫂更是才住了二十天,倒是门房海子叔,金禾还有雪晴一家子,俱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黎二少不能跟着,他此时要到大门口去证明黎家还有人,好让其他人扮成仆人离开,于是大家都往后门走的时候,黎二少反而要往前,他双手cha着裤兜和家人们挥手,谁都不想营造什么生死离别的气氛,可是等出了灶房的后门时,黎嘉骏看到,一向刚qiáng的大夫人,已经泪流满面。
“不能哭!一群被遣散的佣人哭什么!”黎老爷粗着嗓子,带头往前走去,果然刚绕过院子拐角,就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蹲着,朝他们望过来,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静,前头吱的一声,是正面大铁门打开的声音,那两人连忙往那儿望去,黎家人立刻相互催促着离开。
外面有小股的人和他们一个方向,看来有点眼力见的有钱人基本都开始组团撤退了,大多都穿的貌不惊人,就算现在沈阳城并不是现在的城市那般公jiāo车不堵都要两小时开完,但对于出门就要小轿车代步的富人来说,即使往火车东站那么一个不算偏远的车站过去,也让几个长辈一顿好走。
路上,黎嘉骏越跑越揪心,来来往往的日本兵已经多了起来,看到成群的人总是会多注意两眼,甚至还有穿得jīng致点的被拦下盘问,更有几个年轻人被押着往一个方向去,他们对于这个城市的接管已经步入正轨,就算不知道历史的人也能看出这个城市要夺回去已经了无希望,她脑中不断回想起黎二少双手握枪往前瞄的姿势,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心里那本历史书压得太悲愤,以至于看谁都像是要为国捐躯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心疼,把黎二少一个人留在那……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个空宅子里了……
“嫂子,我放心不下二哥。”她一边喘气,一边小声对吴尹倩道。
吴尹倩看了看她,艰难的笑了笑:“我也担心你大哥,但我向他发过誓,要代他照顾好这个家……你呢?”
“……我可没发过什么誓。”
“但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黎嘉骏沉默了,又有点不甘心:“你不担心吴伯父吴伯母吗?”
吴尹倩眼神暗了暗:“那儿,肯定有你大哥啊。”
黎嘉骏无言以对,只能埋头继续跑。
好不容易到了东站,一看眼前场景,黎嘉骏jú花一紧,什么纠结都没了,妈个jī,不是城里人少,是车站里人太多!从入站口开始就一直堵,到了站台上简直寸步难行,好多小孩子被爹妈双手举在头顶,像某些宗教寓言似的向着火车艰难移动,周围漂过同被举在头顶的包裹行李无数,人们在站台上扭着瑜伽,争先向列车员出示着车票,列车员恨不得拿根铁棍拦着车门,死死的把着最后的底线,这特马分明就是chūn运!
黎嘉骏小时候是沿海的人,读书到了内地,反正这辈子chūn运就跟她没什么关系,此时到了这个时代,反而要经历chūn运一样的场景,简直nüè跪。黎嘉骏一直觉得自己挺耐cao的,她打小坐公jiāo车,没经历过chūn运好歹经历过早晚高峰,此时看着这样子,她不知道哪里涌出的豪气,对着黎老爷几个道:“我开头!你们一个抓一个!千万别放手!”说罢就窜到前面,拳打脚踢开始钻人fèng。
就算不相信家里三闺女的力气,也要相信黎三爷的本事,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是不是有钱人现在都得在人群中挤得跟狗一样,黎嘉骏率先牵住了黎老爷,后头剩下的人串成一串,发挥不要脸不要命的jīng神,沿途黎嘉骏感觉自己几乎是踩着人脚抽着人脸过去的,一路招来超多叫骂,黎嘉骏风一样过去了根本懒得理,其他人也没怎么的,章姨太却爆发了她住乡下时积累的文化底蕴,与金禾一道一路走一路回嘴,简直堪称热闹了一路,好赖是全部都挤到了售票员前。
黎嘉骏此时gān瘪的身材里迸发出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力气,她没急着上车,而是非常威武的以一夫当关的气势站在楼梯边列车员对面,挡住周围所有人,一把把黎老爷拽上去,紧接着是大夫人,章姨太,大嫂,到了门房一家人,海子叔死活不愿让自家三小姐来拉他,挣扎间黎嘉骏怒了,大吼:“我好不容易占着这么好个位子你非得累死我是不是!快上!你老婆孩子还在后头呢!”
海子叔无奈,紧赶慢赶上去了,一起把老婆孩子拉了上去,雪晴小姑娘一个一直在断后,上了车后喘口气,转头就要来拉自家小姐,却被黎嘉骏猛力一推摔进了车门,她爬起来还要来拉,见到眼前的qíng景大惊失色。
黎嘉骏感觉血液都倒流了……
就在雪晴上去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随后一个人cao着一口极为不标准的中国话道:“黎三小姐,你似乎不该在这里。”
她下意识的狠狠的把雪晴推了进去,缓缓的转头,就看到上次同二哥一道来找她的日本青年,他穿着西装,被人群挤得皱巴巴的,可是却一点不影响他严肃的样子,他说完这话,手抓着黎嘉骏的肩膀,抬起头往车里探头。
她似乎听到章姨太在里面叫:“骏儿还没进来!”远处有列车员大喊:“车要开了!都退开退开!”
她不禁庆幸黎老爷老谋深算,为防在站台上时间久了遇到意外,掐着时间来到火车前,要不是挤站台废了点时间,此时就是他们刚上火车歇了口气,火车就开的节奏。
而现在,却也给了家里人一线生机。
“你是谁啊?我又不认得你!”先装傻。
日本青年根本不理他,他推开旁边因为听到火车汽笛声更加疯狂涌动的人群,然后往后望,黎嘉骏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不远处站台的柱子下站了一排日本兵,就要抬起手招呼。
她吓得没理智了,跳起来像盖帽似的压下他的手,尖利的叫道:“我是来送朋友的!送朋友!”
“哦?你朋友?”日本青年很沉静,用一种近乎歉意的语气道,“对不起,黎小姐,我不能放你们走,相信你的【朋友】不会坐视不理。”他忽然掏出一把枪,抵在了黎嘉骏额头上。
卧槽!她脑子一片空白,周围全是尖叫声,再没人敢往前挤,他们周围形成了一片中空地带,即使火车还没开,但列车员已经吓得关上了车门。
千万别看到,千万别看到……她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了,如果他们看到了,肯定会出来,千万别看到!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日本青年手枪抵着黎嘉骏,眼睛在车窗上逡巡着,就等着黎家人谁露头,黎嘉骏甚至想不如自己“轻举妄动”一下算了,看这架势,咱家这根本不是逃难,而是逃亡,好不容易把家里人送上火车,如果功亏一篑,死她一个总比死一群好!
火车又响了一声,快开了,日本青年眯起眼,打开了保险栓。
黎嘉骏刚想咬牙一博,突然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黎小姐,这是怎么的?你怎么还没回去?”
这声音不耳熟,黎嘉骏很惊讶,她抬头一看,差点就斯巴达了,竟是荣禄班那帮人,秦观澜正在窗口朝这边看,显然那声音就是他的,旁边没见到靳兰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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