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大梁帝王,一个是道教最高领袖,二人率先迈入大殿,后面的人忙亦步亦趋跟上。
程微察觉有目光落在她脸上,抬眼看去,就见华贵妃正目不转睛打量她,神qíng莫测。
程微便笑了笑。
到这时,有师父庇护,她即便不能公然顶撞华贵妃,至少也不会像先前那样,随便一句话就能压死她了。
华贵妃缓缓收回目光,由程瑶扶着往殿内走去,程瑶忍不住回眸看了程微一眼。
纷纷落座后,昌庆帝看向程微,温和笑道:“这便是国师收的弟子吧?朕知道,她是怀仁伯府上的三姑娘,前段时日常来宫里的,没想到能有这般造化。”
程微站起来,冲昌庆帝行礼:“玄微惶恐,能令皇上记得至今。不过玄微如今已经不是怀仁伯府的三姑娘了,目前暂住观中,聆听师尊教诲。”
昌庆帝怔了怔,想了起来:“朕记起来了,韩氏已与程少詹士和离。”
说到这,天子有几分感慨:“他们的婚事,还是当年朕钦赐的呢。”
却没想到。终是qiáng扭的瓜不甜。
因是赐婚,那二人和离是特意请求过昌庆帝恩准的。
当初程二老爷赴任路上遇匪坠崖,世人皆以为丢了xing命,没想到数年后活蹦乱跳重返京城。
他长得又好,穿上官服体体面面,昌庆帝就觉得此人命大,是个有福的。加之才华不错。于是就有了圣眷。
而韩氏当年进宫请求赐婚,昌庆帝虽也听闻男方不愿意,一是看着皇后的面子。二是不想卫国公府再结一门有力的亲事,于是便答应下来。
一晃二十载,双方都请求和离,昌庆帝唏嘘之下。就恩准了。
“国师,朕实在好奇。您是怎么收玄微为徒的呢?”
同乐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青翎真人满头银丝如月华般倾泻而下,哪怕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在他眼前。都不自觉生出神秘莫测之感,昌庆帝下意识就流露出非同寻常的尊重来。
他也无法不尊重眼前这位容颜不改的国师大人。
想当年,他不过垂髫皇子。属于默默无闻那种,太后为何会选择他养在膝下。从而一力把他推上这个位置,不过是国师说他有帝命而已。
短短一句话,他的命运便天壤之别。
如果说当初他不以为然,可等继位之时,从先皇手中得到那册只有历代帝王才可翻阅的秘录,阅览了历任国师对维护大梁江山的作用,还有那一桩桩玄妙事件,便不得不信了。
至少,每一任国师绝不是招摇撞骗之徒,是有非凡本事的。
大殿中很安静,只听到青翎真人淡淡的笑声:“不过是应世而出,小徒天赋非凡,注定与我有这段师徒缘分。”
一番话出,不仅昌庆帝没想到,华贵妃更是脸色一变。
国师如此高调说程三天赋卓绝,这不是明晃晃在说她先前有眼无珠么?
就连坐于青翎真人下首的北冥真人都忍不住看了师尊一眼,心道,师尊对小师妹评价竟如此之高,想当年收他为徒时,可没如此肯定过。
北冥真人年纪不小了,回忆儿时的事,就有些艰难。
对了,他记起来了,那时候他有个堂弟,师尊原本是看中了堂弟,只是堂弟与他要好,一与他分开就大哭不止,这才无奈把他一起带上了山……
回想起自己是买一送一的那个添头,北冥真人整个人都不好了,哀怨看了师尊一眼,默默生气。
“这么说,那一次是误会玄微了。贵妃,你说是不是?”昌庆帝看了华贵妃一眼。
华贵妃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是臣妾当时失察了。玄微道长,本宫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你便莫计较了。”
华贵妃在后宫风头无两,近年来,随着太子年纪渐长地位越发稳固,就是对皇上都鲜少如此小意了,此刻心头窝火便不消多说了。
程微欠欠身子:“玄微不敢。就是有个不qíng之请,还望娘娘成全。”
她现在有了些说话的底气,是来自玄清观,来自师父。而师父凭借的是历任天子对国师的尊重和倚仗。
但归根到底,这天下是容家的,帝王的尊重和倚仗终究不是那么牢靠,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有了新的身份,就可以肆无忌惮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至少目前,对华贵妃表面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玄微道长请说。”
程微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道:“待宴后,玄微想看看小皇孙。”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华贵妃致歉在先,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会一口回绝:“算起来,玄微道长还是小皇孙的姨母,想去见他,本宫当然同意的。”
说到这里,华贵妃回头:“霄儿,等下你陪玄微道长过去。”
程瑶屈膝道:“是。”
宴席开始,丝竹悦耳,歌舞升平,所有的热闹都无法进入程微眼底,等到宴席结束,昌庆帝留青翎真人详谈,她终于可以退场,由程瑶陪着前往东宫。
东宫离同乐殿颇远,一路上两个宮婢在前挑灯,二人则在后面走着。
“这个时候,小皇孙已经睡下了。”程瑶忽然开了口。
程微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
对这个人,她已经再无什么可说的。
见程微一脸冷淡,对她完全视而不见,程瑶一直死死压抑的qíng绪却猛然打开了缺口,一把抓住程微手腕,低声质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程微冷冰冰看着她,眼神仿若看一个跳梁小丑。
程瑶却有些失控了,嘶声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也从那个地方来的?”
第375章 魂归之地
“那个地方?”程微心中诧异程瑶的语无伦次,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让程瑶更以为自己猜得不错,松开程微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难怪,难怪你不一样了,不但学会了符医,还拜了四十年未曾入世的国师为师。你是如何找到国师的?”
程瑶眼睛瞪大了些,神qíng激动:“你看到后面了,是不是?”
“莫名其妙!”程微冷冷看程瑶一眼,与之擦身而过。
程瑶追上来,抓住程微衣袖:“你等等,说清楚再走!”
程微挑眉看她:“程瑶,你是不是有病!”
眼见程微甩袖走了,程瑶愣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莫非不是?”
夜风chuī过,程瑶渐渐冷静下来。
是了,若程微如她一样,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写的那些诗词呢?
一颗心安定下来,程瑶抬脚追了上去。
程微一步一步走进东宫,心底一片冰凉。
这里明明只少了一个人,对她来说,却是无边无际的荒芜。
“小皇孙已经睡下了。”东宫女官得知程微的新身份,态度恭敬道。
“我只看一看,不用吵醒小皇孙。”
“这——”女官有些迟疑。
程瑶开了口:“玄微道长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照办,这是娘娘吩咐的。”
“是,请玄微道长与霄儿姑娘随我来。”
程微被引去容煊的寝室。
这个时候,小容煊睡得正香,程微便在他chuáng榻一旁坐下来,静静看着。
半岁大的婴儿比之上次见到更加白胖,眉眼舒展。嘴角挂着奶泡泡,显然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对他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如无意外,或许会一辈子这样不懂忧愁。
程微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容煊娇嫩的脸蛋,眼角悄悄湿了。
她想起了二哥的话。
“微微若是想治好小皇孙的痴傻病,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要等到太子妃人选落定。小皇孙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幼儿。失去母亲庇护的太子嫡长子,恐怕越是聪慧,越难长大。痴傻。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程微俯下身,用面颊贴了贴容煊的小脸蛋,柔声道:“瑜哥儿,我是你小姨。你可要记得。小姨以后会时常来看你的。”
二哥说得对,在最初的几年里。他们这些亲人无人能守在小皇孙左右,他的痴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至少,至少要等他长到懂得装傻的年纪再说。
小容煊似乎感觉到什么。喉咙里哼哼两声,把小身子扭过去。
程微心底一片柔软,站起身来走出去。
“怎么不见若蝶、流萤等人?”在廊上站定。程微问女官。
女官嘴唇动了动,yù言又止。
程微便一下子明白了。
随着大姐姐的死。那些人恐怕也跟着消失了。
“罢了,你下去吧,我在这里站一站就离开。”
女官欠了欠身子,后退离开。
程微立在廊柱旁,沉默不语。
程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不走么?说不准国师要出宫了。”
程微头也不回,淡淡道:“师父自然会等我。你若不想在这里等,自便就是。”
程瑶咬了咬唇。
她当然是不能就这么走的。
盯着那道纤细背影,哪怕在这暗淡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寂寥,却依然挺得笔直,程瑶就暗自咬牙,忍不住刺道:“太子妃过世,你一定很难过吧?可惜太子妃不像你这般坚qiáng,承受不住那一日的打击,想不开了。要说起来,我也很心疼小皇孙呢——”
“住嘴!”程微豁然转身,脸色冷凝,“你信不信,我便是打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事?”
程瑶一下子没了声音,眼中闪过忿恨,不过见程微脸上是掩不住的伤痛,心中便舒慡起来。
人呐,身上的痛总是不及心里的痛的。
“我大姐,是在哪间屋子里去的?”程微直直望着程瑶,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脆弱,睫毛一扇,竟流下两行泪来。
程瑶一怔,随后嘴角弯了弯。
果然呢,一提起太子妃,任程微如何意气风发,不照样成了这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可以带你去。”
程瑶转过身,抬脚往外走,嘴角笑意隐现。
程微一言不发,抬脚跟上去。
“喏,就是那里了。太子妃就是在那株海棠树下上吊自尽的。”站在东宫的花园里,程瑶指着数丈开外一株海棠树道。
此时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层层叠叠,如一片红粉云霞。
程微缓缓走了过去,抬手抚着海棠树gān,闭上了眼睛。
大姐姐,这里就是你魂归之地么,我记住了。
程瑶嫌晦气,远远站着没过去,只以为程微是受了打击伤心过度,便无声笑了笑。
你们母女毁我清白,害我与太子妃之位失之jiāo臂,那又有什么得意的。这太子妃的位置,程雅那个短命鬼终归是坐不成的!
回玄清观的路上,程微一直沉默不语。
青翎真人便问:“玄微,你有心事?”
北冥真人扭头看向车窗外,心中很是不平。
师父收他为徒的那一年,他才六岁,还时常哭鼻子想家人呢,可没见师父问过他有没有心事。他果然是送的添头,差别才这么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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