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过多久,韩玉珠就被人救回,名声却是受损了,更糟糕的是,她竟有了身孕!待八个月后早产下一子,便用一根腰带结束了鲜花般的生命。
而曾氏,就是当日与韩玉珠一同出门的好友之一,韩玉珠自尽后,她就主动认了卫国公老夫人为义母,而后嫁人生子直到如今,老夫人已是把曾氏当真正的女儿待了。
外祖母下首,则依次坐着大舅母陶氏,二舅母刘氏,小舅母赵氏,母亲韩氏,其余的,则是陶氏的娘家人及密友,还有几位表姐妹了。
一见程微进来,卫国公老夫人就露出欢喜的笑容,招手道:“微儿,来外祖母这里。”
程微也是不自觉扬起嘴角,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施了一圈礼,然后伏在卫国公老夫人膝头,喊了一声“外祖母”。
卫国公老夫人抚着外孙女黑鸦鸦的头发,欢喜的不行:“微儿貌似长高了,也长胖了,不错。”
对老人家来说,瞧着晚辈长胖些,总是欣慰的。
角落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扑哧一笑,与一旁的少女咬耳朵道:“三姐,你看祖母偏心的,微表姐一张脸都成发面馒头了,她都觉得好看!”
另一个年龄仿佛的少女撇嘴道:“还不是微表姐小时候总有人说她长得像早逝的二姑母。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了,可你看她这又黑又胖的模样,不用说,定是那些人一味奉承,哄祖母高兴呢。”
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瞪了二人一眼,二人这才悻悻住口。
“婉娘,你瞧微儿,是不是越发好看了?”卫国公老夫人侧头问曾氏。
这下子,便连那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有几分尴尬,同qíng地看着曾氏。
孰料曾氏面不改色,仔细瞧了程微一眼,笑道:“确实呢,待过上几年微儿长开了,就更出众了。”
听了这话,卫国公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一般,舒坦地脸上笑褶更深了。
韩氏实在听不下去了,硬邦邦道:“母亲,您再这样,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哪样了?”老夫人脸一板,“你自己的闺女,你瞧不出好来,还不许我这当外祖母的实话实说了!”
一屋子人悄悄看看程微,又看看老夫人,忽然深刻理解了实话实说的含义,俱是低头忍笑。
坐在不起眼处的陈灵芸再也忍不住,低声对程彤道:“她脸皮也够厚的,要是我听了这样的夸奖,早臊的躲出去了!”
程彤嘴角一直挂着浅笑,轻声细语道:“老夫人这么说,咱们就听着呗,谁不是听着呢。”
这话说的极妙,一等国公府的老夫人夸赞自己外孙女,旁人可不就是听着,难道老夫人说外孙女是九天上的仙女,她们非要提醒一句可惜是脸着地么?
这其中,也只有韩氏身为程微的母亲,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怕女儿时常听着这些话,越发认不清自己斤两,再闹出更大的笑话来,才与老夫人起了争执了。
卫国公夫人陶氏悄悄摇了摇头。
想当年,婆婆最宠的就是韩氏,韩氏执意嫁到怀仁伯府后,守寡的那几年婆婆常因担心她过不好派人去请,韩氏却十次有八次推了不来,就连玉珠没了都鲜少回来开解老母,一来二去的,母女便有了隔阂。
“老夫人,时辰快到了。”陶氏可不想儿子的十六岁生辰闹出什么不快来,忙提醒道。
“那便过去吧。”老夫人起了身,还不忘程微,“微儿扶着我吧,外祖母这两日腿有些疼。”
“外祖母腿怎么啦?”程微听了有些担心,忙伸手去搀扶,却见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过来,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
程微不由怔了怔,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外祖母对她是极好的,可有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靠谱。
第8章 侧耳听雪落
也不怪还稚气未脱的程微这样想自己外祖母,她可忘不了八岁那年因为忽然多了个父亲还有一双弟妹,恼得跑来外祖家小住,有一日心烦爬到树上摘桃丢着玩,有一颗正砸进来园子里溜达的外祖母怀里。
程微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闹一番发泄连日来的郁闷,却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说不甜,并问她:“微儿可知道什么样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摇头,就见外祖母撩起裙摆往腰带里一塞,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去,摘了桃树尖上一颗粉里透红的大桃子向程微显摆,然后祖孙二人在侍女们的尖叫声中压垮了老桃树摔了下来。
那个季节桃子本来就是熟透的,这么一来,桃子直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二人虽没摔伤也没被砸伤,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还能隐约闻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总觉得桃毛没洗掉,让侍女挠了一夜痒。
别人家熊孩子爬树顶多招来一顿训斥,她爬树招来一个祖母!
这事给程微留下的心理yīn影略大,她从此再也没爬过树!
程微预感很快成真,就听韩氏嗔怒道:“母亲,止儿的小成年礼,微儿怎么好跟过去看!”
与正式加冠不同,这种只流行于京城一带的小成年礼,不成文的规矩,就算是关系亲近的女孩儿,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脸微沉,瞪了韩氏一眼,嘀咕道:“你两个哥哥的小成年礼,你也没缺席!怎么轮到微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这话虽说的小声,可因为陶氏和韩氏离得最近,都听到了。韩氏自觉在长嫂面前丢了面子,不好和母亲硬顶,一个眼刀向程微飞了过去,斥道:“还站这儿做什么,去和你二姐还有表姐妹们玩去。”
在场的人,都是多年常来往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有那十七八岁的少女,站在人后,看向程微的目光带了几分同qíng。
程微松开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儿就在这儿等着您啊。”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韩氏一眼,抬手怜爱地抚了抚程微的发丝:“在这儿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礼,你外祖父他们都去喝酒,我们就听戏去,你们小姑娘家不爱听这个,先去听雪林玩吧。”
小成年礼到底比不得加冠礼,换了寻常子孙,祖母辈的都不出席的,可韩止是卫国公世子,长子嫡孙,身份自是不同。饶是如此,等观完礼,长辈们或聚或散都随心意,至于同一辈的,则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点就是卫国公府闻名京城的听雪林了。
老夫人说完,抬眼越过人群,落在那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秋华,先替止儿照应着妹妹们。”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华定会招待好妹妹们的。”
老夫人这才放心的转身,在众人簇拥下出了门。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小姑娘们,气氛陡然一松。
“哎呀,总算能去听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粉衣绿裙,杏眼桃腮,是卫国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闺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与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岚郡主,你还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来这里随时就来了。要不是赶上止表哥生辰,说不准要开chūn才过来呢。”
陶氏娘家在嘉阳,离京城虽不算远,可往来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来就来的,母亲说我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这些日子拘着我做针线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针眼!”岚郡主把手一摊。
程微忍不住看过去,只见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葱似的,那针眼……抱歉,许是站得远,她没找到!
“还真是呢,其实你便是不学,将来也不打紧。”
岚郡主掩口叹气:“母亲说了,将来就算用不上,该会的也要会。还是哥哥好,现在怎么闹都不打紧。”
原来岚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亲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孙,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来得尊贵。
“还是世子妃说的有道理,难怪郡主样样出众呢。”先前坐在角落里取笑程微的两个少女围了过来。
岚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翘了翘嘴角,算是给了回应,态度却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声的韩秋华这才淡淡开口:“妹妹们先随我过去吧。”
说到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并对程瑶笑道:“瑶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见,她先前可是问起几次了,你们好好叙旧,就让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瑶笑容温和:“那就劳烦大表姐替我照顾三妹了。”
“说什么照顾不照顾,我比你们长好几岁,和我在一块你们这些小姑娘定会嫌闷的,就只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少女纷纷轻笑,众人穿上披风大氅,平日关系好的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向着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听雪林走去。
听雪林,顾名思义,应是赏雪景之处,而在卫国公府赏的却是梅景。
每逢冬日,数百棵梅树一同绽放,白梅绿蕊,玉洁冰清,风过枝摇后花瓣簌簌而落,遥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只能闭眼轻嗅,以梅香判断,听雪林因此得名。
闭眼嗅梅香,侧耳听雪落。
卫国公府虽是武将传家,可卫国公夫人陶氏却是个风雅人,每年举办的赏梅诗会都热闹非凡,渐成盛景。
程微由韩秋华牵着手缓缓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脚下一层层落梅雪堆玉叠,仿佛把小蛮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践踏。
耳畔响起了少女们的惊叹声,程微对此却早已司空见惯,目光散漫,显然思绪又飘远了。
韩秋华见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摇晃:“微表妹,在想什么呢?”
程微回神,瞧着面带微笑的韩秋华,在韩氏面前竖起的冷硬外壳收起,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笑容:“我想起小时候,止表哥常领着我们一众兄弟姐妹来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气,总爱把我引到无人处,害我时常迷路,幸亏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寻回来的。”
“是么?”韩秋华温和看着程微,“我那时玩乐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时止表哥偷偷领我们去玩,二舅母管的严,谁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韩秋华说到这里,神qíng颇有几分惘然。
韩秋华的父亲是卫老夫人的次子,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幸亏当时妻子刘氏已经有了身孕,数月后生下一个遗腹女,取名秋华。
韩秋华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脉,同时也是卫国公府第一个孙辈儿,刘氏打定了主意不过继嗣子,要等女儿长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课业要比寻常女童繁重的多,没人撺掇又不好意思主动翘课,可心底,不是不羡慕的。
而今韩秋华已是二九年华,这点感概自是随风而过,望着程微比寻常少女要胖乎一些的脸蛋,忍不住伸手去捏,手伸到一半,却脸色微变:“微表妹,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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