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走过来,大大方方坐下:“谢祖母赐座。”
站在孟老夫人身后,像个小丫鬟般替孟老夫人捏肩捶背的程瑶悄悄咬了咬唇。
“微儿。今日你去了哪里?”
程微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孟老夫人:“回祖母,二哥今日下考场,孙女就去了那附近转转。”
百味斋是不能提的,那里的羊ròu羹不便宜,被祖母知道,又该承受锥心之痛了。
“微儿倒是关心你二哥。你们兄妹关系好。祖母瞧着也高兴。”
程微忽然摸不透孟老夫人的意思了。
孟老夫人对这个孙女,显然没有什么忌惮,不忌惮。问起话就单刀直入起来:“微儿,我听说,你回来时是被南安王送回来的?”
“嗯。”
“这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又惊动了南安王?”
程微越发摸不着头脑。解释道:“不过是贡院那边起了骚动,好像是有学子作弊被查出来了。王爷恰好路过,见人群涌动太过混乱,就让孙女上了他的马车。”
孟老夫人眉头舒展:“这么说来,南安王对你还是挺关照的。”
程微总觉得老夫人问话有些奇怪。可又想不通怪在哪里。
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要是能想到她的祖母因为误会了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对她有意而正高兴着,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她不以为意地道:“王爷心善。许是觉得搭一次车也是搭,搭两次车也是搭。就顺便捎上我了。”
孟老夫人沉了脸:“怎么能这么说!南安王对你这样关照,回头我和你母亲说,等明日带你去王府拜谢。”
程微只觉祖母莫名其妙:“王爷只是顺路带我一程,我路上已经对他道过谢了。”
“糊涂!”孟老夫人终于发了火,“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道过谢就成了?咱们伯府哪能这样不懂礼数,行了,你下去吧!”
程微巴不得离开,无论是孟老夫人,还是程瑶,她都不想多处。
“瑶儿,你也回碎玉居吧。”
“是。”
程瑶出去,追上程微:“三妹,等我一等。”
程微顿足。
程瑶赶上来,不着痕迹打量着程微:“三妹,你刚刚说有学子作弊被抓,是什么qíng况啊,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程微睇程瑶一眼,嘴角牵起。
她天生唇薄且红,这样牵唇一笑,显得高冷无尘:“能有什么影响,反正二哥又不会作弊,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二哥那里去!”
程瑶怔了怔,随后笑道:“三妹说的也是。”
“是呀,所以我见那边太乱,就回来了。”
姐妹二人不冷不热说着,各自回了院子。
一进飞絮居,程微就吩咐欢颜:“以后你且盯着些,画眉、听歌,包括粗使婆子,都留意着,看看哪个心不在咱们院子里,记得别惊动了她们。”
欢颜一听,姑娘除了她,所有人都怀疑上了,当下万分激动:“姑娘放心,婢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程微嘴角抽了抽,挥挥手让欢颜下去了。
等室内空无一人,她捏了颗梅子放在嘴里嚼着,细细回忆。
她fèng鞋垫时,嫌屋子里光线暗,喜欢在院子里那株老树下做活,有时去净房,针线篓子就留在那里,所以那双鞋垫这院子里的人都有机会做手脚。
这个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让诡计百出的程瑶察觉她已经发现了鞋垫里的秘密!
终有一日,那双鞋垫她会还回去的!
碎玉居里,程瑶同样在吩咐巧容:“出去打听一下举子作弊的事。”
巧容出去大半日才回来,冲程瑶摇摇头。
程瑶失望地叹口气。
chūn闱历来严格,凡举子进场,必有专人检查发髻、衣物、鞋袜乃至篮子,甚至带入场中的糕点,以防夹带。
程澈当然不会做出碰壁自尽的事qíng来,可他又是怎么躲过检查的?
难道是因为长得好,举止不凡,搜身的人就大意了?
程瑶百思不得其解,万没有想到程微会临时留下了鞋垫,改送了袜子。
姐妹二人心思各异,只有一点是相同的,皆盼着程澈考完第一场赶快出来,看一看到底如何了。
而念松堂里,韩氏又跟孟老夫人对上了。
“什么,您是说,想要微儿嫁进南安王府?”韩氏只觉这老太婆想法越发不可理喻,火气压都压不住,“老夫人,论年纪,南安王都能当微儿的爹了,且从太子妃那里论,微儿还要叫他一声叔叔,这怎么能成呢!”
孟老夫人唾韩氏一口:“呸,你以为自己闺女是镶金的不成,竟嫌弃起亲王年纪来了!南安王今年还不到三十呢,正是盛年,微儿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亲王妃,享不尽的富贵。那是皇家,只要南安王真的对微儿有心,辈分又算什么?南安王要是愿意娶妻,只要那女子不姓容,皇上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韩氏能为了qíng爱奋不顾身,这样的人,心中对婚姻多少还是有着纯粹的憧憬,哪怕她素来不喜程微那个女儿,也见不得次女嫁给一个年长许多的人。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母女二人关系渐渐缓和许多。
她的女儿又美又有能耐,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哪怕嫁给寻常男子,至少不受气来着,嫁一个老头子算什么!
见韩氏不语,孟老夫人更怒:“韩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想要微儿嫁给一个野种,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除非等我死了!”
韩氏气得发抖,碍于媳妇的身份不敢骂回去,只得咬着牙道:“无论如何,媳妇不会带微儿去南安王府道谢。”
“韩氏,你这是忤逆我吗?你可知道,你这样子,我可以让老二立马休了你!”
第120章 至亲至疏夫妻
韩氏直接就傻了。
孟老夫人很满意韩氏的表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看吧,她就知道,韩氏这种女人,当初要死要活嫁给她儿子,不需要拿婆婆的身份压她,只要让她知道,惹她这当婆婆的不高兴了,儿子定会不待见她,那就足够了。
卫国公府的嫡长女又如何呢?
孟老夫人出身于没落勋贵之家,最初的时候,韩氏进门,虽不待见她,也曾暗自忌惮过,可是后来,你退我进,渐渐地就不再把韩氏放在眼里。
特别是韩氏高贵的出身,每当压得韩氏说不出话来时,反而有种格外的畅快。
“韩氏,你可明白了?”孟老夫人撩了撩眼皮,把眼角的褶子撑开看过去。
“不大明白。”韩氏摇摇头,“老夫人,我不带微儿去南安王府道谢,您就要老爷休了我?那,那太子妃怎么办,太子妃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太子会不会借此废了她?”
韩氏难以理解一贯jīng明的老夫人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当她不再因为听到被那个男人抛弃就脑子一片空白后,这疑问自然而然就冒了出来。
孟老夫人愣住了。
韩氏居然还学会威胁她了?这,这不大对劲!
“老夫人?”
孟老夫人深深看韩氏一眼。
她承认,韩氏说的一点不错。
太子妃一向不得太子宠爱,太子恐怕早就恨不得找个机会把太子妃的位子腾出来。身为伯府实质上的当家人,她是绝不会把这样的把柄送到天家手上的。
至于为何对韩氏这么说,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没吓唬住韩氏,孟老夫人颇为郁闷,看韩氏越发不顺眼起来,冷笑道:“韩氏,你好得很,笃定太子妃不能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就敢这样顶撞我。好。好,我是老了,说的话没人当回事了。阿福,去请二老爷过来!”
这个时候。程二老爷已经下了衙,不多时就匆匆赶过来:“母亲,找儿子来何事?”
孟老夫人直接就哭了:“老二,是不是我年纪大了,你们就嫌老太婆活太久碍事了。说的话都没人听了?”
“母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孟老夫人斜韩氏一眼:“还不是你媳妇。微儿今日出门,正赶上人群混乱,被路过的南安王相助送回了府里,我让她明日带着微儿上门道谢,她就死活不愿意,这不是不把我当回事是什么?”
说到这里,孟老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气更加悲凉:“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家,当媳妇的这样忤逆。婆婆早就一个大耳刮子上去了,也就是咱们府里,谁让人家长女是太子妃,又出身高贵的国公府呢。我的儿,当初母亲就不看好这门亲事,怕的就是这样的高门贵女下嫁到咱们家,压得你抬不起头来。现在看看,何止是压的你抬不起头来,是连我的头也压得抬不起来啊!”
“韩氏,你就是这样对母亲说话?”程二老爷生得好。快四十的人,蓄了须,打理的整齐洁净,瞧着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模样。此时对韩氏说话,却冰冷无qíng如纵横沙场的武将。
那一瞬间,韩氏有些恍惚,好像站在她面前问话的,不是她托付终身的良人,而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
韩氏怔怔地想。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孟老夫人气得拿拐杖狠狠敲地。
“母亲,您息怒,儿子带她回去教训,明日定让她们母女去给南安王道谢。”
韩氏回了神,凝视着程二老爷,摇头:“我不会带微儿去的。老夫人想让微儿嫁给南安王,我绝不答应!”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韩氏脸上。
“韩氏,你给我住口!”
孟老夫人眼底闪过快意,开口道:“老二,你听听,微儿也是我孙女,她这个样子,好像我要推微儿进火坑一样。南安王乃是亲王,人品、相貌、身份,无不是一等一,他要是想娶亲,不知多少名门贵女等着嫁呢。我是看南安王先后两次送微儿回府,或许对微儿另眼相待,不想让微儿错失了这样的好姻缘。她即便不愿,何必做出这般姿态来戳我的心!我是太子妃的亲祖母,难道还犯得着卖孙女求荣吗?”
“母亲,您别生气,儿子懂您的意思,韩氏素来不是个明白的,您犯不着因为她气坏了自个儿。儿子先带她回去,等明日来向您请罪。”
程二老爷拉着怔怔抚着右脸颊的韩氏回了怡然苑,松开了韩氏的手,摇摇头道:“韩氏,你太让我失望了!”
韩氏回神,眨眨眼,一行清泪淌下来,顺着那红肿的面颊流下,没入绣着jīng致兰糙的衣领。
程二老爷目光从那抹白皙细腻的脖颈处收了回来,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一想起韩氏心中就是厌恶的,可每次见了,反而忘了那种感觉,总忍不住想,那被衣领包裹之下的,也是这般白皙的肌肤么?
程二老爷忽然觉得那一巴掌打得有些重了,轻咳一声道:“韩氏,母亲年纪大了,她早年cao劳,如今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你怎么能这般与她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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