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现在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把把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人会说她丑,只会真心为她的眼泪而心疼。而对于劫后余生的林员外而言,那感受就更复杂了。他已年过半百,唯一的骨血打小就跟他不亲,除了跟他撒娇要钱要各种玩意儿玩耍,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他。他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儿子也只是敷衍地问上两句,他让他回避免得过了病气,儿子立即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哪里知道他这个当爹的其实希望他多坚持片刻,盼着儿子给他喂两口汤药啊!
被困这几日,林员外甚至迷迷糊糊地想过,万一他死了,儿子扶棺下葬时,能哭得出来吗?哭不出来,被人瞧见,对他的名声不好……
如今,有个陌生的小姑娘为他哭成这样,简直比他看过的许多哭灵的子女都要掏心窝子!
她认识自已?
暂且压下对安全的顾虑,林员外忙着先安抚可怜的小姑娘。知道她听不懂自己的话,他勉qiáng将人扶了起来,待她扑进怀里后,林员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了,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我没事。”不说不说,还是本能地安慰道。
有了身体上的安抚,噜噜的眼泪慢慢止住了,却搂着老族长不肯松手。啾啾死后,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呆了那么久,真的是怕死了,如今终于见到亲人了,她再也不用单独面对未知的一切了!
林员外无奈地拍拍她,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周围一片荒山野岭,根本辨不清方位,而此处地势低,也没法俯瞰山下的qíng况。眼看日头就要落下去,他不敢耽搁,牵着小姑娘往高处走。
噜噜乖乖跟着他走,在她心里,只要有老族长在身边,她什么都不用想的。
费劲地爬到一处山顶,林员外马上发现,他所处的这块山头,距离自家山头并不远。
到底是谁把他劫到这里来的?
他一边牵着噜噜往回走,一边回忆当日的qíng景。可无论他怎么想,都只记得早饭后,他在后院花园里散步,白管家陪着他。他告诉了白管家他的决定,还吩咐白管家一会儿带林全去看准备分给他的那片田地,然后走着走着,后脑一疼,他就人事不知了……
天彻底暗了下来,林员外沉浸在思绪里,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是小姑娘牵着他走呢。
没有灯火,她却好像能看见路似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啊?”他又忍不住问道。
“噜噜?”噜噜听懂了一点,扭头道。
“那你爹娘呢?”
“喵……”噜噜知道爹娘的意思,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三问这个的时候,她说了半天也没能让顾三明白其实她爹娘没有被埋到地下,也没有把她扔在一边,更没有被野shòu杀死,她只是,没有见过爹娘而已,因为她生下来没有多久,就被送到豹族看守着的那个巢xué里了。
哪个正常人,会学猫叫?
林员外有点明白了。他听说过láng把孩子叼走自己养的事,那样养大的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láng嚎,像láng那样四肢着地爬走。那么这个喵喵叫的小姑娘,想来是被野猫养大的?她身上那件歪歪垮垮的男人衣衫,大概是她溜到山下偷来的吧?
“喵……”噜噜忽的停住脚步,警惕地叫道。
林员外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层层幽暗树影里,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过来了。
深更半夜,只有一人。
林员外心中一动,拉着噜噜藏到了糙丛树影之后。
那人是路过,还是来找他的?
是来救他,还是杀他?如果是救,恐怕不会只有一人……
☆、托付
灯笼越来越近,林员外的心高高提了起来。他紧紧握住噜噜的手,捂住嘴示意她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他一脸严肃,噜噜眨眨眼睛,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曾经帮猫族解决难题的老族长,郑重无比的模样特别让人心安。于是她点点头,乖乖地缩在糙丛后,只好奇地透过糙fèng看向远处发光的东西。
小姑娘紧紧依偎着自已,林员外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再抬头时,面上一片凝重。
来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终于,来到了他们面前。
那人一身黑衣,约莫三旬左右,灯光映照下的面孔yīn狠冷厉,唇角绷紧,完全不似平时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那个白管家,而且,就算是对下人发火,白管家也不曾露出如此狠毒的表qíng!
胸中一片翻滚,林员外急急捂住嘴,才没有咳出声音来。
他不敢弄出半点动静,咽下喉头涌上来的甜腥,待白管家走远后,赶紧拉着噜噜往山下逃去。他暂且想不到白管家为何要害他,可单看他脸上杀人似的表qíng,单凭那日昏迷前只有白管家在身边,林员外不得不相信,他的家仆,他全心信任并在白老头去世后就提拔起来的白管家,是真的要杀他啊!
“咳……”山路崎岖不平,走得又太急,林员外颠了一下,虽被噜噜及时扶住,避免了跌倒的惨状,还是生生震出一口血来。
“喵!”噜噜嗅到了血的气味儿,也看到了地上刺眼的血,她害怕极了,老族长这是要死了吗?
她哭着替老族长拍拍背,焦急地走到他身前,曲腿蹲下,拽着老族长的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老族长老了病了,走不动了,她要照顾他,她得背他下去。
林员外原本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可连续三日不吃不喝,还在yīn冷的山dòng里困了三日,身体早已支撑不住,能走这么远的山路,全凭一口气在撑着。如今遭到亲信的背叛陷害,他是再也撑不住了,纵使想扶着噜噜自己走,也没了力气,只能忍着心中愧疚伏在人家小姑娘身上。
身子一沉,噜噜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她平日里娇生惯养,哪有受过这种累?可此时此刻,她最敬重最依赖的老族长快死了,他老人家急着要下山,噜噜就算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下山,她也本能地愿意听从老族长。心中有了执念,力气好像都大了,她qiáng忍着脚底钻心的疼,晃晃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员外大急,回头一看,果然瞧见白管家提着灯笼追了上来,距离他们不过百步而已。
周围倏地一亮,林员外抬头,就见一轮明月穿破云层,照亮了这片山林。
他长叹一声,拍拍噜噜的肩膀,刚要让她放下自己,哪想小姑娘突然一个踉跄,下一刻,两人一起歪倒在了旁边的糙丛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林员外心如死灰,他是跑不掉了,但他不能连累这个小姑娘。见她抱着自己不肯走,林员外狠狠心,使出全身力气打她:“走,快走!”
噜噜好疼,可她不觉得委屈,老族长的打和顾三的不一样。老族长下手虽重,他眼睛里的却是心急担忧。她不傻,她看出来了,老族长是怕那个跑过来的怪人呢!噜噜很心疼很气愤,以前老族长什么都不怕的,现在却怕成这样,是不是,他的耳朵和尾巴,都是那个坏人割掉的?
她喵呜地叫着,跪着挡在老族长面前,说什么都不肯走。
白管家本来已经走远了,后面却原来隐隐约约的猫叫,一声一声的,实在怪异。他停下,侧耳倾听了片刻,正要继续赶路呢,就听到了熟悉的咳嗽,是老头子的!
他脑袋里轰的一声,什么都不想就往回追。老头子一定看见他了,要是让老头子活着回去,他就算不死,也免不了被卖掉的命运,他是林家的家生子,卖身契都在老头子手里把着呢!万一再让他查出他与周姨娘通jian的事,恐怕他们一家三口的命都没了!
“老爷,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月亮出来了,他gān脆弃了灯笼,大步跑到两人跟前,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住刀柄,满脸担忧地道,看向噜噜的目光则带了三分防备。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然黑夜上山救了老头子,难道她身上有功夫?
林员外挣扎着将噜噜拽到身后,也不做无谓的躲闪,坐在地上,目光沉重地望着对面熟悉的那张脸:“白平,你为何要害我?”
“老爷这是哪里的话?你被匪徒绑进山,我是来送银票的。老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是这位姑娘救了你吗?”白管家朝前走两步,作势要扶起林员外。
“喵!”
噜噜迅速挡在林员外身前,警惕地盯着白管家,可惜她脚板心摩伤地太严重了,身子根本站不稳。
林员外叹气,硬撑着站了起来,扯回噜噜,无奈地道:“白平,她只是个山中孤女,被野猫带大,根本不会说人话,方才不知为何出手救了我。你要杀我,我没有办法,只求你放过她一命,不要伤害无辜。”
野女人吗?
白管家仔细端详噜噜两眼,目露惊艳,见她下面赤着一双小脚,站立不稳,知她脚下有伤,他放下心来,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一把扯开林员外推到地上,然后按住挣扎不已的噜噜,用她的腰带把人绑了起来,堵住嘴,这才走到林员外身边,抬脚狠狠踹了两下,抬起匕首就要杀人。
“等等!”林员外不甘心,双目怒睁:“白平,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你到底为何恨我到这种地步!”
白管家哈哈大笑,“想知道吗?不用急,等你做了鬼,亲眼看着吧!”说着,高举手中匕首,猛然扎下。
噜噜尖声大叫,可惜她被东西塞住了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林员外盯着白管家狰狞的脸,眼前突然浮现儿子怨恨的眼睛。他记得,那次儿子跟他要银子买大刀,他没答应,儿子就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那眼睛,竟然跟白管家一模一样!
难道?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查证了。
林员外绝望地闭上眼。
“住手!”幽静的山林里,倏然响起一道威严的喝止。
白管家动作一僵,慌乱地扭头看去,就见几丈远的树后走出来一个高挑的身影。对方缓步而来,清隽平和的眉眼仿佛染了月光的冷清般,无端端的让他全身发凉。完了,裴策怎么来了?被他知道这事,自己就算杀了老头子,也免不了牢狱之灾!
不,他不能束手就擒,他还可以逃命!
白管家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弯腰就想把林员外揪起来,奈何他才伸手,背后忽然传来犀利的破风声,他抬头,什么都没看清呢,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就被人踩在地上,背上传来剧烈的痛苦,他受不住,惨嚎着吐出一口血,眼前便黑了。
“少爷,他昏过去了。”
“嗯,你先带他回去,好好看着,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安排好了,再叫华叔准备好,一会儿替林员外诊治。”裴策看也没看白管家,一边搀扶林员外起来,一边吩咐护院道。
“是。”身材高大的护院沉声应道。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俯身堵住白管家的嘴,随后像扛米袋一样,把白管家甩到肩头就走了,健步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