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羽是前秦官吏,李称也是前秦官吏,如果房羽没有那三年留守咸阳的功劳,他现在未必能够位列九卿,这是李称非常不服气的一点,但不服气也无可奈何,现阶段,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副手的位置上。
不过现在,他迎来了一个机会。
皇帝打算越过房羽,直接让他负责审理巫蛊案。
这让李称似乎看到了自己通往九卿之路的一丝曙光。
为了揣摩皇帝陛下的心意,他特意拜访了一个人。
“你知道陛下为何将此事jiāo给你办吗?”对方问道。
双方地位悬殊太大,李称不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才试探地问:“因为陛下不满意房廷尉?”
“不,”那人摇摇头,“因为陛下认为房廷尉是公主的人,让他来办这个案子,很可能会徇私。”
“这……”李称心头咯噔一下,长公主刘桢受宠是众所皆知的事qíng,他本还想着皇帝如果不想大办,就照着大事化小的路线来走,再取巧不过,但现在看来,事实好像是完全相反的。
幸好自己来问人了,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李称暗暗庆幸道。
“那我该如何做,请公不吝赐教!”李称郑重行礼。
对方微微一笑:“你觉得陛下想怎么办?”
李称不太确定,先是问道:“秉公处理?”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陛下是想严办?他觉得公主确实就是巫蛊案的主谋?”
这样一来,案子岂不是要闹得很大?李称光是这样想,就知道最后牵扯进来的肯定不止长公主一人,说不定还有太子,届时……
李称心头顿时浮现出一片腥风血雨,脸上也不自觉露出惊惧慎重的神色。
“陛下素来宠爱长公主,这样一来,岂不是,岂不是以谋逆罪来定?”说到最后的谋逆二字,他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那人道:“陛下如果心中不疑,又何必临时将房若华换成你?他如果想要一个有利于长公主和太子的结果,那还要你作甚?”
李称苦笑:“若是这其中出了一丁点差错,只怕到时候死的就该是我了罢?”
“富贵险中求,你若是怕,那就不要接,告病,高老,多的是法子可以脱身,不沾手这个案子。只是那样一来,就当是我高看了你。”那人悠悠道:“当年我跟随陛下左右,几番出生入死,qíng况比你不知凶险了几倍,照你这样,那自然什么也不必做了,gān等着荣华富贵从天上砸下来便是!”
李称咬咬牙,被他激起了一片火气,直起身体,双手按在膝盖上:“那我应该如何做,还请赐教!”
对方未免觉得这李称既想投机,又怕死,心中嗤笑,面上却温和道:“旁的不必我说,方才已经说得够多了,我就只提醒你一句话。陛下想让你办成什么样,你就办成什么样。”
李称想了许久,心领神会,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多谢行舟公,我明白了!”他郑重拜谢。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取起一杯酒水自饮。
“那当然,那当然!”李称打着哈哈,同样举杯对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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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咸阳城临近城外的一处酒肆,位于某条闾里之中,殊不起眼,若无识路的人在前头带着,只怕七弯八拐也找不到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酒肆的生意不算太好,通常一天下来,只有寥寥几位客人。
不过酒肆的东家似乎不以为意,有时候兴致一来,gān脆就关门歇息一两天,不好不坏的经营状况一直维持下去,也没见过东家混不下去,落魄街头。
今日这间小酒肆又关上门了,住在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只会说东家又躲懒了。
而事实上,此刻的小酒肆里头,足足坐了七八个人。
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身份还都不容小觑。
将任何一个熟悉咸阳城人事的人叫到这里来,估计都能很快喊出这些人的名字。
阳关亭侯郭家的长子郭质,上唐乡侯赵家的长子赵廉,鹿城侯许家的长子许绩,徐少府之子徐行,北军中垒丞陈素,太仓令之子范禹,以及御史中丞熊康。
这里头,郭质、赵廉领的是虚职,但他们的父亲位列九卿,他们又是家族长子,所代表的意义更加不同一般,这次他们能够坐在这里,想必也是经过家族默许的。
许绩的老爹是许众芳,许众芳虽然是战败而死,但他死得悲壮,又是殉国,并非败逃,加上还是刘远的结拜兄弟。刘远对许众芳的死十分悲痛,不仅命人将他的尸骨运回来安葬,还厚恤其家人,许绩继承了鹿城侯的爵位,如今正在奋武军中,充任刘楠的副将,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许众芳生前亲近刘楠和刘桢兄妹,许绩又是与刘楠刘桢一道长大的,自然而然也站在他们这边。
徐行是徐家的独子,他老爹叫徐容,官居少府,这又是一位九卿了。不过徐家与太子这边素来jiāo往不多,徐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信奉儒学,是儒门弟子,又是赵廉的至jiāo好友,忠于太子。儒门支持正统,自然也就觉得刘楠才是最后资格当上未来君王的人,更何况刘楠虽好武而不失仁厚,不惜为了妹妹和亲的事qíng跟皇帝顶撞,在儒生们看来,这样的人将来必然也会是一个符合儒家理想的仁君。
所以不单是徐行,如今朝中信奉儒家的大臣,倒是有不少都倾向于同qíng太子,他们大多不认为巫蛊案会和长公主与太子有关。不过跟他们比起来,徐行人如其名,直接就身体力行,毅然而然地成为刘楠的支持者。
熊康会支持太子,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他的老师是孔子后裔,他自然也是儒学的坚定支持者,虽然之前屡屡跟刘桢过不去,可那全是因为他瞧不起女子的缘故,而非故意阻扰刘楠,因为国策之争的事qíng,刘远不太喜欢熊康,他能不顾嫌疑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能说明立场了。
今日酒肆聚头,还有一个坚定的□□没法前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长公主党,廷尉房羽,人人都知道他与刘桢私jiāo莫逆,不过最近因为遭到皇帝的猜忌,又是九卿之一,不宜亲自出面,只能在家避风头。
陈素在这些人里不算显眼,但他的身份很特殊。首先他是太子的至jiāo,上次北军随刘远亲征赵歇,陈素累功迁至中垒令,这个官职不是很高,但在北军里头已经可以算是三把手了,又因为北军中尉诸gān与许众芳的关系,他也有偏向太子这一系的意思,只是以他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同样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陈素这次来,隐隐也有代表诸gān的意思。
另外还有一个范禹,他爹是太仓令,太子的岳父,他就是太子的大舅子,天然的太子同盟,今日在此,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可以说,在场这些人,基本都已经集中了京城乃至朝中的相当一部分势力,不仅有文官,还有掌握实权的武将,他们是将来活跃在朝堂上的后起之秀,同时现在也隐隐代表了背后的势力,虽然刘桢与刘楠此时未能出现在这里,但并不妨碍今日的酒肆小聚将会成为一场极其重要的会谈。
赵廉环顾众人,当先开口:“如今陛下令李称审理此案,以此架空房廷尉,诸位如何看此事?”
徐行道:“只怕陛下对公主已经心存怀疑了。”
赵廉:“不错,陛下从前对公主信重有加,对太子却只是平平而已,如今贼人明显是看中了这一点,借巫蛊一事陷害公主,从而直指太子有不臣之心,意yù将太子与公主一网打尽,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郭质皱眉:“这件事到底会是谁gān的?”
赵廉道:“太子一倒,陛下必然要重新选择太子,论出身,论次序,都当是丰王为先。”
言下之意,从利益既得者来看,张氏才是策划这场yīn谋的最大嫌疑人。
徐行对这些宫闱秘事不太了解,闻言就吃惊道:“听闻太子与公主虽非皇后虽出,可自幼也是由皇后抚养长大的,恩qíng不下于生母,太子心地仁厚,纵使皇后不是亲母,想必日后也会善待母亲弟妹,皇后为何要如此做?”
赵廉哼了一声:“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太子,为何要舍亲求疏?皇后会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公主殿下说,也许不是皇后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望去。
声音来自在场唯一一个女子,她奉刘桢之命,在封宫之前出了宫,如今暂住宫外,一直与宫里保持了联系,刘桢那里虽然封了宫,但还是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的。
以刘桢的意思,她本是让桂香去找郭质,但是郭质觉得自己家里也不安全,毕竟自己老爹是一心向着皇帝的,所以就将桂香安排在一处客栈中,此番出来,也就约上了桂香。
以桂香的身份,自然完全有代表刘桢的资格。
而在座的人都知道,刘楠虽为兄长,但多数时间,他也非常信重刘桢这个妹妹,可以说,刘桢的地位和作用十分关键,否则那个设局的人也不会想到要利用这点,通过刘桢陷害刘楠。
“桂香,公主与你说了什么,又有什么话是要你传达的?”赵廉问。
桂香:“公主说,皇后一开始很可能是不知qíng的,但此事与她利益相符,她也许会借此推波助澜。”
赵廉:“那么以公主的推测,她认为谁才会是主谋?”
桂香:“这世上多的是想要落井下石的小人,所以公主早就料到会有人要求房廷尉避嫌的,至于主谋,具体还要看这次李称的审理结果。如果李称查出来的结果对我们不利,那就意味着这起yīn谋绝不仅仅局限于内宫,对方必然与外廷有所勾结。内宫那边,公主说她会解决,至于外廷,就只能托付给诸位了。”
徐行是个急xing子,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就道:“那不如我们联名上疏,以名誉担保公主的清白,以免贼人jian计得逞,最好能让陛下改变主意,重新令房廷尉来审理此案!”
“不可!”
“不可!”
“万万不可!”
他话刚落音,已经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反对道。
这次说话的是熊康,他在诸人之中,官职最高,说话自然也最有分量:“行之高义,但此事断不可行!一来过早bào露太子的实力,引来有心人的忌惮,二来会让陛下觉得你们在要挟他,以陛下吃软不吃硬的xingqíng,这样一来只会更加猜忌太子和公主,反倒让人有机可趁了!”
徐行急得连声哎哎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赵廉望向范禹:“太子殿下可有什么话jiāo代的吗?”
如果说桂香是刘桢的代表,那范禹自然就是刘楠的代表了,不过他是个老实人,还有点结巴,听大家说了半天,也只是沉默寡言,此时一听赵廉问他,连忙摇摇头:“没,没有,太子知道他现在要避嫌,既不能出现,也什么都做不了,是以将公主的安危托付给诸位,请诸位尽力便,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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