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李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若不是他鼻孔还喘着粗气,胸膛不住起伏,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他死死盯住来人,半晌,才露出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qíng,话语从牙fèng里迸出来:“行舟公误我!”
对方冷笑:“你只会怪别人,若不是你贪恋那个宫婢的美色,故意放过她,没有让她受刑,连身衣裳都不换,又如何会让长公主看出破绽?如果你一开始就依照行舟公的吩咐来做,一步不错,只怕此刻就是轮到刘桢坐在这里了,何必还累得行舟公不得不抛出皇后以作自保!如今行舟公让我来见你,就已经是对你格外优容了!”
李称不说话了。
最后,对方只说了一句话:“该如何做,你自己好好掂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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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最近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以前她总喜欢睡懒觉,不需要起早的时候,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封宫这段时间,反倒把她的坏习惯扭转过来,每天五六点的时候就起来,先在殿外空地舒展一下筋骨,快走散步,又或踢踢毽子,然后再吃朝食,之后一般是看书习字,用过昼食之后睡个午觉,起来自由活动,大多数时候是拉着汉广殿里的宫婢们一道玩耍,从前每日必要出门,要么去探望太子夫妇,要么到宫外去,现在闲下来,运动的时间多了,身体仿佛也轻快许多,现在虽然嫌疑解除,她也不必再封宫以示清白,不过好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
今日的朝食是鸭油烧饼和鸭血粉丝汤,这些都是刘桢根据原先的记忆命人改制出来的,随着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增加,她对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也许仅仅只是形似神不似,改出来的很多东西都已经烙上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印记,包括食物。
不过还没等她在鸭油烧饼上咬下第二口,桂香就进来禀告了第一个坏消息。
阿庭死了。
阿庭先前被关在牢里等候发落,在房羽没有把案件审出个子丑寅卯之前,刘远不会处死她,但阿庭还是死了,昨夜半夜里,死得悄无声息,心口处cha着一块尖利的瓷片,经过廷尉那边的鉴定,初步判断应该是自裁。
阿庭进牢里之前会经过搜身,身上当然不会有利器,这块瓷片,应该是她打碎了吃饭的碗之后得到的。
乾朝建立之后,律法方面大多沿袭了秦朝,像阿庭这种罪名,判个凌迟或腰斩也不为过,与其那样痛苦地死去,阿庭选择自裁,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倒霉了那些看守她的狱吏们,因为看管不力,让人犯还未定罪就寻死,刘远盛怒之下,一gān人等通通被判以流刑。
刘桢对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意外,早在张氏被牵出来之后,她就和桂香她们说过,阿庭是必死的。
现在看来,对方果然不可能让阿庭活下来。
但是接下来,桂香说的第二个坏消息,就出乎刘桢的意料了。
因为李称也死了。
他同样也是死在昨夜,时辰跟阿庭不太一样,死法也不太一样,却同样都是自裁。
不过李称死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封血书。
血书是写在墙上了,大意是自己悔不当初,不该鬼迷心窍,为了拥立新君之功,帮张皇后陷害公主,为的是进一步牵出太子,从而令陛下废黜太子,如今恳请陛下看在自己已经伏法,且一切从实招来的份上,饶过自己全家的xing命,罪臣感激不尽云云。
刘桢听罢,久久不语。
直到桂香不安地问:“公主,此事会如何收场?陛下还会不会疑心公主?”
刘桢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好毒的计策!如此一来,只怕以阿父的xing格,断不会再容下阿母了。”
人证已死,李称甚至还留下关键的血书,直指张氏,不管如何,张氏这次都无法善了了,最好的结果是被废除皇后位,贬为庶人,最坏的,当然就是关乎xing命了。
☆、第89章
刘妆抄着手立在宣明殿外,手心全是汗水,难以平复自己心qíng的紧张。
在她懂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开始辗转各地,投入反秦大业,等到父亲当上皇帝,父女俩之间的距离仿佛就更加遥远了,刘妆怯于和父亲打jiāo道,也不希望得到父亲太多的关注,如果她不是皇后所出的公主,也许终其一生只会在宫闱里默默无闻,而这也正符合刘妆的xing格,她既不像长姊那样自小聪颖懂事受到父亲的喜爱,又不像二姊那样可以以张扬的xing格来博得父亲的关注,她就是她,在外人眼里,这位平舆公主xing格柔顺,但也仅仅是如此,再多的就没了。
“公主,陛下请你进去。”内侍走了出来,躬身对刘妆道。
刘妆捏紧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深吸了口气,踩入这座宫室。
对于这个平日里存在感很弱的女儿会突然来找自己,刘远并不意外。
在此之前,刘槿和刘婉已经来过好几回了,理所当然无功而返,刘槿的战斗力太弱,完全敌不过刘远的几句训斥,刘婉倒是豁得出去,哭闹撒泼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可惜末了还是被刘远镇压下去。
刘远已经不打算再纵容张氏了。几十年夫妻,即使张氏确实付出不少,但刘远自认自己也从未亏待过她,给了她天下女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身份和相应的尊荣,但张氏还不满足,她甚至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取代刘楠,这样自己将来才能当上货真价实的太后。
不错,刘远自认对刘楠确实有所不满,立他为太子也并非对他处处满意,但自己家的儿女再不好,他自己可以处置,可以选择将太子之位赐给谁,却容不得旁人觊觎索取,张氏三番四次触犯了他的忌讳,刘远一忍再忍,到了如今,已经忍无可忍。出了这桩巫蛊案,刘远只将张氏幽禁起来,希望她能自请上表退皇后位,而非把张氏捉起来砍头,甚至牵连她的儿女或张氏族人,他自问已经是非常优容了。
“你若是来向你阿母求qíng,那就大可免了,朕不想听。”刘远冷冷道。
刘妆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叩首道:“阿父误会了,女儿此番前来,为的是自请去匈奴和亲的。”
刘远一愣,随即沉下脸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此非儿戏事!”
刘妆道:“如今匈奴势大,咄咄bī人,女儿也略有耳闻,国朝百废待兴,无力再行兵事,阿父日日忧心,为人子女,理当为阿父分忧,恳请阿父成全,我愿以我身,赎阿母之罪!”
刘远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起身从书案后面绕出来,亲自扶起刘妆。
“阿妆,我说过,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的,你不必担心,匈奴之事,我自有办法。”
刘妆仰起头,郑重道:“阿父,我虽不似阿姊那般聪明,可对匈奴,也并非一无所知。匈奴人南下掠我城镇财物,杀我中原百姓,连许家三叔,也丧于匈奴人之手,我们与匈奴人,可说是与血海深仇。可如今匈奴提出如此屈rǔ的条件,阿父却没有一口拒绝,也迟迟不发兵,可见眼下朝廷已经捉襟见肘,无力兴兵,如果阿父随便将一个女子赐过去,只怕匈奴人就更有借口再起兵火了。”
换了平日,刘妆是绝对不可能表现得如此镇定的,但今日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能在刘远面前一气呵成说出这么大段话。
“我知道,阿父现在忍rǔ负重,一定是为了日后能够向匈奴人复仇,讨回我们失去的土地和百姓,所以我愿意出嫁匈奴,为阿父赢得更多的时间,好积攒实力,报仇雪恨!”刘妆咬了咬唇,“阿母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我也希望,希望阿父能够看在阿槿的份上,饶了阿母一回!”
“你不必再说了!”刘远摆摆手,带了些许愠意:“虽然朝廷现在一时半会拿匈奴人没办法,可难道我已经不中用到需要卖自己的女儿的地步了吗,那样我岂不是连那bào君胡亥都不如!”
“阿父!”刘妆高声道,额头重重叩在地面。“这一切非是阿父所bī,皆是女儿自愿!请阿父成全!”
“够了,你出去罢!”刘远不想再听。
他虽然向来忽略刘妆,对她的重视程度也不如对其他几个女儿,但却并不代表刘远可以无动于衷,毫不心疼地将这个女儿送去匈奴。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刘妆的心意是如此坚定,她在退下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宫室,而是直接就跪在了宣明殿外头,大有刘远如果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这种要挟帝王的行径本是不可饶恕的,但刘妆却不是为了自己,刘远既头疼又无可奈何,只好让近侍去劝,近侍无功而返,就又让甲士qiáng行将刘妆送回去。
刘妆的身体素质比较弱,每日至多跪上一个时辰就已经是上限,再多就要倒下了,她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是让刘远答应自己的请求,而不是让自己病倒,所以被送回来之后,她也并没有勉qiáng,只是打算明日再去。
“公主……”宫婢匆匆行来,还未来得及禀报,声音就被后面气势汹汹进来的人打断了。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去向阿父说你要去和亲!”刘婉气冲冲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担忧的刘槿。
该来的终究会来。刘妆暗叹了口气,扬起笑脸面对姐姐:“阿姊,阿槿,你们来了。”
“少跟我装傻!”刘婉一挥手,怒道:“你在擅作主张之前,难道就不先和我商量一下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万一阿父当真了怎么办?你知道匈奴人是什么人吗,他们生饮人血,生吃人ròu,你堂堂一个公主,主动要去嫁给这样的人?!”
刘妆无奈地看着她:“阿姊,匈奴人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们的牲畜很多,是以畜ròu为食的。”
刘婉瞪大眼:“你是什么意思?你还真想嫁过去?我不准!我拜托你懂点事,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阿母想一想!阿母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现在阿母已经够艰难了,你别再惹事让她伤心了!”
刘妆没说话,反倒是刘槿觉得刘婉的话太难听了,不由扯扯她的衣袖。
“作甚!”刘婉不耐烦地看他。
刘槿道:“二姊,我们也该听听三姊的想法。”
刘妆朝他感激一笑,又对刘婉道:“阿姊,先坐下来好不好?”
刘婉瞪了她半晌,终是坐了下来。
待二人落座,刘妆这才道:“我正是为了阿母,才如此做的。”
见刘婉又想说话,刘妆作了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然后继续道:“如今与匈奴的局势,我不说,你们应当也能明白,现在的大乾,根本无力与匈奴为战,到时候匈奴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必然会兴兵南下,到时候战乱再起,且不说百姓能不能承受得住,单是我们这些皇帝的儿女,难道就能逃得过去,你们看看秦朝,秦始皇统一天下才多少年,不也顷刻间灰飞烟灭?而且我这一去,不说能止兵戈,好歹也能为朝廷拖延些时间,而且阿父念在我主动请降,想必也会善待阿母。阿姊,阿槿,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