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楠和刘桢跟姬辞的友谊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cha曲而发生改变,姬辞依旧每隔几日便来刘家作客,偶尔也会带一些书简或吃食过来,只是不再提及让他们上门的事qíng,刘楠和刘桢知道不关他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记因为这点小事而仇,随着双方来往越发频繁,qíng谊也就越发稳固深厚。
刘桢也逐渐了解到姬辞家的那点子破事。
姬家自楚国被灭之后就迁居到这里,埋头学问,不再过问天下事,姬辞的祖父和父亲也由此得了名士的美名,饶是如此,姬家依旧是白身,四百年世家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说着好听的,没有权力就没有荣华富贵。
于是姬家自然就有人想要出来做官,比如说姬辞的两位叔父,也就是姬玉和姬惠三人的父亲,但是姬家族长,姬辞的祖父却不允许,他认为姬家世受楚国国君大恩,如今纵然不能光复旧国,也不能没了骨气,到秦君手下去当官。
姬辞的两位叔父却认为父亲这是偏心,他们的兄长,也就是姬辞的父亲将来是注定要接过姬家一族的人,自然没所谓当官与否,但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不想在父亲死后仰赖兄长的鼻息过活。
各人想法不同,又碍于头上还有姬辞的祖父镇压着无法实现,久而久之,姬家内部自然就出现矛盾,所以姬玉他们才会一出现就对姬辞的朋友如此不客气,纯粹是指桑骂槐,替父辈出气。
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内部矛盾,就算姬辞身为嫡长孙,也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私底下向刘桢他们道歉,并且自责不该没弄清楚状况就把刘桢他们带上门,结果却平白让朋友们难堪。
随着时间推移,刘桢能看懂的典籍越来越多,她生xing刻苦,每天都花大半时间静下心来读书习字,姬辞那里的书简已经被她看完好几卷,并且一笔笔誊抄背诵下来。
这个时代虽没有太多礼仪规矩束缚,但女子的地位并不高,从chūn秋战国开始,一国公主的最大用途就是联姻,到了秦朝,公主们是不必联姻了,可地位也没什么提升。尊贵的王女尚且如此,民间女子更不必提,不管你出嫁前叫什么,嫁人之后,名字就被夫家的姓氏所替代。
刘桢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她能嫁的人,很大程度取决于刘家的家庭地位,从现在来看,她老爹只是个小吏,将来至好也就是同样嫁个小吏之子,然后像她的生母或张氏一样生儿育女,cao持家务。
即便她并不想那样过,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因为它不可捉摸而且无法扭转,所以刘桢决定不要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cao心,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所幸老爹很开明,并没有禁止她读书识字,甚至就连跟结拜兄弟喝酒聊天,也不忌讳刘桢在旁边听着。
在这一点上,刘桢非常感谢自己的老爹。
就在她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命运终于迎来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
这个转折与她无关,却与天下有关。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八月的暑气被一冲无遗,狂风呼呼地刮着,门窗被一再撞得砰砰直响,几个小的已经躲进了被窝,只有最小的刘槿被惊得不时啼哭,要张氏抱在怀里哄。
虽然早早就睡下,但因为窗外噪音的gān扰,刘桢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比风声更大的拍门声,她马上爬起来,和衣跑去探看。
就看见刘远起身去开门,把他的结拜兄弟安正迎了进来。
“怎的这种时候……?”刘远也很诧异。
安正满头满身都是雨水,却顾不上伸手拂去,并作几步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大兄,始皇帝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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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有证据表明秦国的开国始祖是周天子的马夫,因为记载是说他善养马,当然也有可能是负责养马的官员之类的,刘桢说马夫只是夸张化,为了表达她那个上古无世家的观点。
☆、第 11 章
刘远大吃一惊,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安正又急急地喊了两声“大兄”,才赶忙回过神,把人让进门。
“进来再说!”
张氏也收拾收拾起来见人,随后又是温酒准备小菜一通忙活。
刘楠和刘婉几个都睡得正香,没有被这番动静吵醒,只有刘桢进了厅堂,依偎着刘远坐下来。
刘远和安正早就习惯说话不避着她了,刘远也顾不上其它,连忙就问:“这是何时的事?”
安正脱去蓑衣笠帽,又拍掉身上的雨水,这才苦笑道:“已过去三月有余,长社县非颍川治所,离咸阳又远,我也是刚刚才从县令那里得知,如今的秦君名胡亥,乃始皇帝十八子。”
刘远又是吃了一惊,这会儿直接被震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为何不是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嬴政长子,即使没有被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可天下皆知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扶苏善儒道,不喜法家,政治观点跟始皇帝格格不入,因此被老爹发配去修长城,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qíng。
但即使如此,天下人也不觉得始皇帝会把皇位传给扶苏以外的人。
结果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胡亥成了最后的赢家。
还没等刘远消化完,安正又扔下了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听说一月前,大泽乡有人起事反秦!”
刘桢从头到尾竖着耳朵,这下更是坐直了身体:“叔父,起事者何人?”
大泽乡,这名字真是太耳熟了。
安正摇摇头:“还未得知。”
刘远定了定神:“公子扶苏素有贤名,天下皆知,怎会突然换了胡亥?”
安正叹道:“当初六国未灭,为了国君的位置,诸公子尚且争得你死我活,更何况如今秦国坐拥天下,疆域何止万里,始皇帝诸子又怎会甘作陪子?公子扶苏身边有大将蒙毅,光凭胡亥一人怎能成事,指不定就连始皇帝身边那些人也早已倒戈暗助于他了……”
刘桢不由眨眨眼,她这位叔父一猜一个准,胡亥篡位确实少不了李斯帮忙,乡野之中果然藏龙卧虎啊。
刘远追问:“那大泽乡起事又是怎么回事?”
安正叹了口气:“胡亥登基之后,非但没有停下阿房宫修筑,反而增派人手,加快进度,又下令天下各郡县增税,只怕天子诏令很快就要下达到这里来了!”
他是掌管县里仓库的,对这方面的消息要更加灵通。
刘远眉头微动,怒道:“如今百姓度日已算艰难,若是再加赋,这日子还如何过下去了?!”
如果说帝位的更迭离他们太过遥远,最多也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安正后面说的可就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了。
再说继续修筑阿房宫的事qíng,如果民间征调的民夫人手不够,就连他们这些小吏最后也是要赶鸭子上架的,刘远本来就是千辛万苦才从这上头逃出来的人,哪里还肯千里迢迢去gān那种苦差事?
安正苦笑:“且看qíng势如何发展,一时半会也不会征调到向乡这里,大兄且可安心,我担忧的是大泽乡之事。”
刘远:“莫不是六国遗族起兵?”
安正摇头:“据说为首之人只是一个屯长,姓名我不曾打听。”
屯长是秦军军中一个很小的头目,相当于小队长。
刘远很吃惊:“区区屯长,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安正不掩忧虑:“只怕大泽乡的引子一点,天下都要烽烟四起,新君不比始皇帝,若是弹压不住,这才刚刚太平几日,便又要打仗了,大兄,你与三郎俱是行伍之人,若到时候形势不佳,恐怕朝廷还要征调兵卒,三郎他……”
刘远哈哈一笑,觉得安正想太遥远了:“秦军天下无敌,当年东征西讨,连楚国亦无还手之力,如今区区几个无名小卒,怎么可能敌得过秦君百万雄师,只怕没两下便被弄死了!”
与安正的担忧不同,刘远完全没把这出所谓的“大泽乡起事”当回事,他在秦朝军队待过,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朝军队的战斗力有多么qiáng悍,可以说,秦国之所以能一统天下,横扫六合,那完全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实力。
由此推论,连六国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国,怎么可能会消灭不了区区几个反叛朝廷的游兵散勇?
刘远相信,就算六国遗族趁着这个机会想要浑水摸鱼,最终也会被秦朝军队一一打败,这种判断不是基于他多么热爱秦君治下的秦朝,而是出于曾经亲眼所见,实事求是的判断。
刘桢却有些小小的担心,“阿父。”
刘远侧过头,看着女儿惴惴不安的脸。
刘桢:“我们可要准备避祸山中?免得战乱一起……”
刘远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刘桢真能听懂他们的jiāo谈。
亏得张氏在里间哄着小儿子睡觉,没出来旁听,否则反应估计比刘桢还要大。
“阿桢勿忧,”刘远摸了摸她的头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刘桢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加担心了,因为她终于想起他们口中所谓的“大泽乡起事者”到底是何人。
陈胜,吴广。
那可是连太史公都单独为他们开辟一个专栏进行宣传的人。
其实陈胜吴广的起义未必就真的撼动了秦朝的统治,他们更大的作用是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告诉后面那些想要造反的人“瞧,秦始皇挂了,大家都可以来造反了,我们能,你们也能”,于是在陈胜吴广之后,造反的人一拨接一拨,有六国的贵族,也有胆大包天的平民,再加上秦朝自己作死,最终才导致了一个qiáng大王朝的覆亡。
所以刘桢担心的不是陈胜吴广,而是在他们之后前仆后继的那些造反人士,谁知道颍川郡会不会也冒出几个造反的来,到时候天下大乱,向乡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兵祸一起,未必还能独善其身。
但是刘远没当回事,她又没法做什么,也只好按下心中的忧虑。
没过几个月,刘桢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有了陈胜吴广这群领头羊,又没了秦始皇这座恐怖的大山在头顶上压着,那些蛰伏已久,早就蠢蠢yù动的人们终于看到了曙光,以大泽乡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辐she,造反运动此起彼伏,声势越来越大,很快就传到向乡。
向乡不是jiāo通要冲,消息来源普遍要比外面滞后,像当初秦始皇驾崩的消息,这边就迟了三个月才收到,当然这其中也有赵高和胡亥为了争取时间篡位故意隐瞒死讯的缘故。
造反的消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不仅是刘远安正这样在官府里当差的人,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有人反秦了。
反秦的人越来越多,陈胜吴广仅仅是其中一支,还有很多原本是平民或罪犯,在秦朝的统治下战战兢兢,苟延残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