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难想象刘桢选择这里的初衷了。
对于刘桢来说,这简直是懒人圣地,宅居必备,因为她只要一想到去哪里都得爬那些远远近近,曲曲折折,上上下下的楼梯和阁道就觉得腿软。
知女莫若父,所以刘远在听到房羽的汇报之后简直想发笑。
他还记得刘桢曾经想学箭来着,但是就这种qíng况来看,别说百步穿杨的神she手了,刘桢想要练好准头,只怕都遥遥无期,说不定以后连走上一段远路也要唉声叹气了。
原本yīn沉的心qíng略略好了一些,刘远又问:“那么陶氏呢,王妃将她安置在何处了?”
房羽道:“陶姬在桃夭。”
桃夭与周南相连,规格略小于周南,华丽程度却堪与比拟,据说曾是秦始皇的宠姬所住,当然因为宠姬的名字时常变化,那间宫室的主人也就不停地变换。
张氏安排陶氏住这间宫室,想来是看到了刘远对陶氏的看重,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让刘远不愉快。
谁知刘远挑了挑眉,顿了一下,却道:“不,让她去住白华罢。”
白华的距离更远,位置也更偏僻,与杂物间无异。
房羽有点诧异,面上不显,依旧应是,心下却想,看来豫王对那个身怀异子的谣言也是心存忌惮的。
眼见无事,房羽便先告退,刘远却并没有休息,而是将刘桢唤了过来。
刘桢刚刚梳洗完毕,正想躺在全新的被褥上好好睡一觉,没想到被临时传召,只得匆忙赶了过来,一面思忖刚刚才在宫门口分手,老爹这么快又要见她,总不可能是为了问她“来到这里习不习惯”“一路辛不辛苦”一类的小事。
不过她猜错了,刘远好像还真是为了和她拉家常的,从刘桢他们在邾县问起,包括刘桢刘槿等人的学问进益,一路问到他们来咸阳的事qíng,事无巨细,刘桢一一应答,刘远欣慰道:“阿桢,你母早逝,你大兄又不长进,这些年多亏了你照顾弟妹,帮你阿母料理家事!”
刘桢笑嘻嘻道:“阿父道我辛苦,不知有何犒劳?”
刘远也笑道:“为你等换一阿母,如何?”
什么???
刘桢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再看刘远,依旧一脸笑吟吟的,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震撼的内容。
老爹,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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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秦王宫的规模,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纪录片《消失的建筑》第一集,里面有详细介绍,文中描写跟纪录片略有出入,而且有所架空,不必较真。
PS,俺在故宫的时候,真心没法想象那种规模的御花园是如何演绎出各种狗血爱qíng故事的。。。
☆、第56章
以刘远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可以随口说笑,刘桢却无法真把他的话当玩笑听。
她端详着老爹的神色,却发现自己完全看不出端倪。
刘桢想了想,斟酌着言辞,慢慢道:“先有周氏生我,后有张氏养我,于我而言,二母足矣。”
她说的是大实话,虽然张氏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是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这么多年来,张氏对刘楠与她兄妹二人虽然谈不上无微不至,可也是尽职尽责了,虽然相对而言,她对刘婉刘妆她们的关心比对刘楠刘桢的关心要多,可那也是人之常qíng。张氏嫁入刘家的时候,刘楠因为已经懂事的缘故,与张氏自然没有那么亲近,而刘桢本身因为宿慧早熟,在很多事qíng上也不必张氏cao心,这些都不是张氏的责任。
平心而论,张氏嫁入刘家的时候,刘远还很落魄,别说富贵生活,就连自己都过得艰难,谁也不会想到刘远以后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在这个时代,假使张氏过不下去,要回娘家另嫁,也没人会说什么,但张氏并没有如此,反而还像周氏一样将自己的嫁妆倒贴进去。
当然,从刘远未发达前张氏经常xing的抱怨和不满来看,她未必没有再嫁之心,只是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嫁,也未必能嫁一个比刘远更好的,才会勉qiáng忍耐下去。但不管怎样,在行为上,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刘远乃至刘家的事qíng。
一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把所想付诸实现,论行不论心,刘桢觉得这就足够了。
现在刘远说出这样的话来试探刘桢,不管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都说明他有了这样的心思。
对于父母的事qíng,刘桢实在没法评价,因为站在刘远的角度,她也觉得老爹有点苦bī,要跟着敌人斗智斗勇,披挂上阵,争霸天下不止,还得处理后院的麻烦事。
比如这一次,张氏与刘家闹翻,刘薪刘弛恼羞成怒,必然四处宣扬刘远与张氏的不孝,如果他们更聪明一点,说不定还会把火力集中在张氏身上,说张氏就是趁刘远不在,才会如此放肆云云,如果刘远想要就此在咸阳落脚,迟早也得把刘薪他们接过来,到时候就不得不去收拾张氏留下来的烂摊子。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种事qíng一多,刘远自然就会厌烦。
于是没等刘远说话,刘桢又道:“阿母骤然富贵,又因囿于环境,难免眼界狭隘,与阿父不可相提并论。”
这是委婉的劝说了,刘远不会听不懂。
“她陪我起于寒微,不离不弃,我岂能不知,可她顽固不化,屡说不改也是事实,如今西楚霸王对我占据咸阳之事甚为不满,只怕还有后招,我却没有余暇去教导你阿母了!”刘远叹道,“若你阿母还在便好了,她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我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周氏也是商贾之女,如果她还在,也未必就能做得比张氏好。
刘桢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破这一点,只是顺着刘远的话道:“阿父心声,阿母不知,话不说不明,久了怕有误会,阿父不如择日与阿母长谈一番,也好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刘远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此事无须你烦心,方才你说要何犒赏,为父一并许了你罢!”
他的语气终于有所松动,没有再提休妻另娶的事qíng,其实刘远未必有多好的继室人选,但他估计是受够了张氏的愚蠢,忍无可忍,这才找来刘桢询问,假使方才刘桢同意他的看法,说不定就坚定了刘远休妻的决心。
张氏还不知道,她的命运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刚刚转了个弯,又折返回来。
刘桢眨了眨眼,道:“咸阳宫甚大,阿父若有空,不如带我们四处走走?”以她的年纪来说已经不大适合撒娇了,不过刘桢做起来也毫无压力,毕竟眼前不是别人,是她的老爹。“我与阿槿他们好久都没见到阿父了,阿父又是日理万机,少有空闲与我们一道玩耍,阿父便答应了我罢?”
刘远被她摇着袖子,摇得对张氏满肚子怨气也去了大半,“好好好,明日一整日,我不理事,都与你们玩!”
刘桢笑逐颜开,把幼弟也拉来躺枪:“阿槿知道了定然也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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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槿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如果问起他生平最怕的事qíng,大约有两件,一是怕鬼,二是怕见老爹。
刘远要是知道自己在刘槿心目中的地位能跟鬼媲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不过不管刘远作何感想,眼下刘槿走在父亲后面,正努力调整自己的表qíng,免得老爹回头看见他一脸苦相,他估计就又要挨骂了。
“此处乃甘泉宫。”
就在他满心愁苦的时候,刘远已经停下脚步,指着眼前的宫殿建筑群对他们道。
昨日答应刘桢的请求之后,今天刘远还真的就放下了手边的事qíng,带着儿女们巡游秦王宫。
作为一位文化程度不高的主公,在下属臣僚面前,刘远一般都是虚心听讲的态度,难得在一群小儿女面前可以指点江山,刘远好为人师的兴致被彻底激发出来,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解这里的每一处建筑。
甘泉宫的气势比之咸阳宫不遑多让,在秦始皇时期,它的前殿甚至有一条通往骊山的空中阁道,以备游玩,但是秦二世胡亥也不知道是不喜欢到甘泉宫来,还是舍不得用太多经费来维护,这条阁道已经荒废了许久,看上去明显比咸阳宫那边的阁道要显得古旧荒凉许多,连带飞檐上的雕漆也有所脱落,磅礴之中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寥落。
但刘远兴致不减,心qíng并没有被眼前凄清的景致所影响。
如今他坐拥衡山、南郡、南阳三郡,又打通了从南阳至咸阳的道路,抢先占据咸阳,纵使秦王宫中的珍宝都被他送出个jīng光,但在刘远看来,这里的地理位置远远比那些珍宝财物重要。
占了咸阳,如同就占据了天下的心脏。
观天下豪杰,舍我其谁?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就是刘远现在的心qíng!
“你们看,”他指着那高台之上的建筑对儿女道,“古往今来,多少人雄,都要在这高台之下低头!”
宋弘大声道:“男儿在世,便当效法秦皇,建不世之功!”
这番话甚得刘远心意,他露出赞许的微笑。
刘楠也跟着抬首遥望,满腔豪qíng,但他的话却跟宋弘略有不同:“秦人善战,方能一统天下,阿父,再过几年,我定要如白起蒙恬一般,驰骋沙场百战百胜!”
能马上得天下,难道还能马上治天下吗?
刘远对这个答案略感失望,但刘楠有这份雄心,也不能说他不对。
“莫非你想一辈子驰骋沙场不成?这世上岂有不老的将军?”
刘楠对老爹隐晦的提点浑然不觉,依然笑道:“老当益壮,儿子即便是老了,也还有几分力气的!”
刘远不置可否,转而打趣刘桢:“阿桢有何想法,总不成与你阿兄一样,想当一辈子的将军罢?”
刘桢摇摇头:“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江山依旧在,豪杰却已成白骨,只有站在高台之上,方知高处不胜寒!”
刘远失笑,对她这番喟叹唏嘘不以为然,心道这个女儿再优秀,终究也是女子,善感多于雄心。
谁不知高处不胜寒?但就算是这样,也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想要站在高台,俯瞰众生,这就是权力的魅力,没有的人渴望拥有,拥有的人无法舍弃,刘远现在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一切身份地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的日子了,所以他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兴之所至,刘远分别问了三个人,得到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回应,他又看了刘槿和刘婉他们一眼,却没有询问的兴趣了。
在他看来,宋弘的答案是最与他的心思接近的,但可惜的是,宋弘不姓刘。
刘远抄着手慢慢地走着,一边将话题转开,又与儿女们说起这甘泉宫中的典故。
刘槿觑了老爹一眼,见他没有询问自己的打算,不由偷偷松了口气。
如果自己也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他会怎么回答?
刘槿心想,他可能会回答“其实站在高台之下看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之类的,但是那样的话肯定逃不过一顿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