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_梦溪石【完结+番外】(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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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质道:“彼时雍王手下俱是刑徒奴婢,且因与陈胜吴广鏖战而连连折损,反观项羽,天时地利人和,故而雍王败之,虽败犹荣,世人不以为笑,反要佩服雍王之勇。”
章邯听出郭质确实是真心实意在称赞他,而非夹带讽刺,这才脸色稍缓,示意他坐下说话。
章邯:“小郎如何称呼?”
郭质拱手:“在下郭质,奉豫王女公子之命而来,为雍王献上一计。”
章邯:“说。”
郭质:“此计只有一字,拖。”
章邯噎了一下:“这算什么计谋?”
郭质笑道:“此计虽不出奇,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既可免于雍王受项羽责难,也可成全雍王与豫王的朋友之谊。雍王高义,不愿与咸阳jiāo战,徒惹生灵涂炭,派人先行送信告知,此番心意,女公子与房郡守皆铭记于心,如今项羽忌惮诸侯势大,不惜倒行逆施,为的便是bī诸侯忍无可忍,主动造反,届时再出兵收拾诸王。雍王明察秋毫,必不会落入殻中,为其利用。”
他侃侃而谈,章邯不动声色,听到最后,忍不住哂笑:“你不必急着奉承于我,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半载?你以为西楚霸王会任由我无限期拖下去?只怕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了!”
郭质笑言:“雍王稍安,不出一月,天下必有大变,到时项羽估计就顾不上雍王这边了。”
章邯动也不动一下:“愿闻其详。”
郭质道:“如今项羽令韩广将燕地让出,辽东北地比燕地更为荒芜,又与匈奴更近,韩广如何肯依?项羽自诩武力过人,天下无敌,然而断人生路无异于杀人父母,韩广被bī无奈,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定会起兵造反。而田荣自恃功高,因项羽不肯封其为侯而怀恨在心,定然也会响应韩广,到时候项羽自顾不暇,忙着发兵镇压,如何还能理会雍王是不是占了咸阳?”
章邯直至听到这番话,才确定郭质确实有几分口才,不是咸阳那边随随便便就派出个人来。
“这话是房郡守的意思,还是豫王的意思?”他问道。
“这是豫王之意,亦是房郡守与豫王女之意,他们不愿轻易起兵戈,坏了咸阳与雍地的jiāoqíng,这才遣我来此,向雍王略作说明,还请雍王拖上一拖,少时便能看到效果了。”郭质特意在女公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章邯似乎听出什么,笑了一下道:“豫王倒是有个好女儿!也罢,既是如此,以我如今的行进速度,快则十天,慢则半月,便能抵达咸阳城下,届时该如何做,想必你们也心里有数!”
郭质大喜,长拜道:“雍王果然高义!”
章邯哈哈一笑:“这话说得多就假了,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反倒是郭小郎敢于单枪匹马来此当说客,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正事谈完,郭质恢复嬉笑之风:“若不是笃定雍王对我们并无恶意,我也不敢如此放肆!”
章邯见他方才还假正经,下一刻就连坐姿都放松下来,放肆随意,心里反倒有几分欣赏喜欢,就道:“相识即是有缘,郭小郎若是无事,不妨多留几日再走,听说咸阳城如今流行蹴鞠,我军中也有好此道者,正可请小郎指点一番。”
郭质没误会章邯要扣下他当人质,只笑答:“我倒是想,如今咸阳城流行蹴鞠,可惜踢得好的少之又少,雍王手下皆习刀兵,又是驰骋沙场的人,想必踢起蹴鞠来会更加刺激有趣,可惜王女与房郡守还在等着我的回复,不若等我先回咸阳一趟,再回来与雍王切磋切磋?”
章邯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可爱了。
“我听你三句不离刘王女,莫非心存爱慕之意?”他调侃道。
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么?郭质摸摸鼻子,并不觉得不好意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你若有意,我可为你做媒,就不知豫王舍不舍得将爱女下嫁了。”章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他是真觉得郭质挺不错的,合眼缘,够勇敢,又不乏机智风趣,纵然两人年纪悬殊,也不妨碍章邯起了结jiāo之心。
郭质连连摆手,又拱手道:“雍王好意,子璋心领了!刘王女蕙兰之质,我甚仰慕之,不愿假父母亲长之手,只想凭自己的本事一试,得她亲口允诺,到时好事若成,子璋定要劳烦雍王出面提亲的!”
章邯大笑:“好好!你有这般雄心壮志,那也由你,吾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有了郭质走上这么一趟,咸阳和章邯之间就更有默契了,大家心知肚明,双方都是在演一场戏给项羽看,所以两天之后,雨下完了,章邯也“休息”够了,大军继续慢吞吞地上路,咸阳那边也有条不紊地准备,贴告示安民,调集粮糙,让那一千人轮流到城墙上巡守——表现得仿佛真要打一场仗似的——就是参战人员少了点。
十来天后,章邯果然率兵抵达咸阳城下,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咸阳城大门紧闭,雍军在城下叫阵,咸阳守兵在城上回骂,双方问候祖宗问候父母口水飞溅不亦乐乎,但——就是不攻城。
再看咸阳城内,咸阳百姓们在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后也逐渐恢复了平静,该种田的种田,该卖布的卖布,大门关了,咱们就从小门进出,咸阳守军没有阻止,雍军也没有拦截打杀。
白天骂累了,晚上该休息了,这时候咸阳城就会有一小队人从里面出来,扛着煮熟的猪ròu羊ròu出来犒军,雍军营地ròu香洋溢,大家吃得不亦乐乎,呈现出一派和乐融融令人感动的军民鱼水qíng。
此乃奇景也。
不过项羽要是亲眼见到了,估计能立马气死。
但是项羽现在肯定顾不上管章邯到底打不打咸阳这点子事了,因为就在章邯抵达咸阳城下的第三天,韩广杀了臧荼,起兵了。
田荣紧随其后,直接把自己的侄子,济北王田安杀掉,占据济北,与韩广联手攻打齐王田都。
当然,就这么起兵,有点显得自己气弱,所以他们早就想好了起兵的理由。理由就是有人挟楚帝而凌天下,所以他们要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这个“不当为王”的人,当然就是项羽。
项羽闻讯,果然大为震怒,立时就准备发兵伐韩、田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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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刘桢现在的日子过得略悠闲。
虽然章邯的兵马还没撤走,但是整座咸阳城的人都已经淡定了,现在咸阳的城门每天会趁着天没亮的时候开放一个时辰,城中百姓就趁着这一个时辰进进出出,这个时候雍军那边就会偃旗息鼓,假装正在休息,所以咸阳城的日常生活倒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如果说原本城中还有一些流言的话,在韩广田荣起兵造反之后,这种声音也已经消匿无踪了,刘桢每日除了郭质等人下棋之外,偶尔还会亲自下厨琢磨些吃食。
这会儿正是夏季,与当初在向乡不同,咸阳四通八达,往来商贸频繁,到了刘桢这个位置,想吃点什么已经不必再局限于南北地域,她又是个惯会调理生活的,郭质就不必说了,以至于房羽也时时往她这儿跑,久而久之,刘桢但凡做了什么吃食,就会给房羽和郭质那边也送上一份,有时候甚至还会多做一些,令人送出城给章邯。
如同眼下,摆在章邯案上的菜肴,就远不是行军期间那种简单的伙食水平能够摆弄出来的。
藕夹还带着热气,两片藕中间夹着用五花ròu剁碎了跟小葱拌在一起的ròu馅,外面则裹上面糊,直接炸得金huáng香脆,到了章邯嘴里,因为送来得及时,外面那层苏脆的面皮还未软化,面的香味加上藕的甜美,充满了整座营帐。
蹲鸱的做法则是揉碎成泥状之后加入饴糖搅拌然后加热,就变成了香甜的芋泥。
更不必说那些盐苏鱼,凉拌葵菜,熬鹧鸪,洒上紫苏的叉烧里脊……
章邯盯着郭质拿出一壶冰镇过的蜜酒,自我调侃道:“这哪里是在行军啊,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吃人嘴软,这样下去,我哪里还有斗志攻打咸阳城,刘王女这是深谋远虑啊!”
郭质被他逗得哈哈笑了起来:“雍王英雄盖世,岂能因为区区吃食就气短了!”
章邯接过蜜酒,给他斟满了,又给自己倒:“你们料对了,韩广田荣如今已经起兵,豫王难道打算隔岸观火,袖手旁观吗?”
郭质道:“若我说豫王准备加入反项阵营,雍王又待如何?”
章邯一愣,随即正色:“此话当真?”
别看他们现在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关系融洽,如果刘远真的站到反对项羽的一边,章邯当然也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
郭质吐吐舌头,又恢复了嬉皮笑脸:“雍王可别问我,此事哪里是我能够做得了主的?只是王女托我转告雍王,豫地不日便会有人前来拜见你,说起来,此人还是雍王的故人哩!”
章邯:“何人?”
郭质:“宋谐宋文君。”
章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与宋谐并无jiāoqíng,不过两人以前同时前秦旧吏,如此说来,可不正是古人?
章邯就问:“听说那位宋先生乃豫王股肱之臣,深得豫王倚重?”
郭质道:“据我所知,豫王待宋先生如师长,甚为礼遇。”
章邯微微动容,这意味着宋谐绝对不是作为普通的使者前来的,他是代表刘远来见章邯的,也肯定会有非常重要的内容要与章邯说。
他笑道:“那我就恭候宋先生大驾了!”
郭质拱手:“王女还托我拜托大王一事,届时宋先生想顺道代豫王入城探望王女与房郡守等人,还望大王莫要阻拦。”
章邯自然道:“此乃天伦,我章邯岂会是不近人qíng之人?你让王女放心便是。”
这一番对话的几天之后,宋谐果然就来了。
他卸下官职一久,不必摆那些当官的架子,反倒越发有高深莫测的文士风采,起码章邯就被唬住了,更何况宋谐身份非同一般,当下就被章邯亲自迎了进去。
宋谐来了之后,也不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以雍王之见,秦之咸阳,与如今之咸阳,可有差别?”
章邯不明所以,仍答道:“自然有别。秦二世穷奢极yù,倒行逆施,咸阳虽为天下之都,却民不聊生,人人恨不能避入山中,如今之咸阳,农田有耕,商业兴盛,秩序俨然,自非昔日可比。”
宋谐:“以雍王之见,豫王如何?”
章邯:“豫王豪慡仁义,我虽未至豫地,可也听说豫王治下卓有成效,人皆称颂。”
宋谐:“那雍王看,西楚霸王又如何?”
章邯这下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不悦道:“宋先生有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宋谐拱手:“雍王既是明白人,何必还作糊涂选择?如今项羽恃qiáng凌弱,其所作所为丝毫不占道义之先,重蹈秦王之祸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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