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挺想与徐澈搭上话的,苦于太子这根超级大蜡烛在旁边,没机会,只好盯着徐澈的背影发呆,渐渐觉得美人连背影都比别人好看几分。
徐澈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圆领衫,这种原本带着淡淡青蓝的颜色,在不甚明晰的灯火中却更近似于白色,他施施然走着,脚下不紧不慢,自有一股闲适风雅的气度,直如神仙中人。
顾香生自忖不是只看重皮相的肤浅之人,但自己面前走着一个相貌脾气俱佳的美郎君,谁还愿意去看平庸的风景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
直到一行人来到六合庄门口,徐澈前脚踏进去,顾香生后脚也跟着进,结果没预料好门槛的高度,步子抬得不够高,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往前头栽了一下。
虽然不至于摔倒,但因为前面还有个徐澈,所以她直接就扑到人家背上。
幸好徐澈不是个弱不禁风的,他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两步,还能回过身扶住她。
“小心些,你没事罢?”他问顾香生。
“没事。”顾香生觉得很丢脸。
太子轻笑一声:“顾四娘子别顾着看美人,也要看路才好。”
徐澈奇道:“什么美人?”
他还以为太子说的是哪家女子,没联想到自己身上。
顾香生:“……”
那一瞬间她连弑君的心都有了。
幸而太子也只是顺口调侃,随即就转移了注意力:“这六合庄倒是宽敞开阔,连布置亦别出心裁。”
六合庄的内部结构有点像天井,一楼大堂中间留着空地,以作表演之用,二楼则是隔间,其中一面面向中间,用纱帘隔着,客人若想看表演,自可将纱帘挽起,若是不想被他人瞧见,则直接挂上竹帘,挡上屏风。
另外还有单独的雅间,给不看表演,需要进行私密会谈的客人用。
徐澈笑道:“京城还有不少饭庄用了这样的布置,不过许多都是效仿六合庄的。”
说话间,伙计已经迎了上来,问清他们想要坐哪里,便殷勤招呼他们上楼。
此时一楼二楼都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不少文人士子,大伙都是冲着今日的对联文会而来,又因这里消费昂贵,寻常人兜里没两个钱也不敢进来,是以在座起码都是有点身份家财的人。
伙计领了他们上楼,正要问他们想要雅间还是隔间,边上就有人道:“县主,好巧!”
魏初循声望去,却见张蕴与胡维容站在靠楼梯的隔间门口,正冲着自己笑。
当然,有太子和徐澈这么两个发光体在,两人的目光难免向那边飘去。
夏侯渝虽然也面容秀美,奈何年纪尚幼,还瘦弱,无论在哪里都不是被关注的重点。
胡维容不认识太子,张蕴却是见过的,她没有顾香生这么镇定,当下便小小惊呼一声,捏不准是不是要在这里行礼。
魏初赶前一步:“先进去再说罢!”
说罢又扭头看太子。
太子微微颔首,徐澈则对伙计道:“我们在这个隔间即可,不用再另开了。”
开隔间是要单独收取费用的,伙计本以为可以多赚一笔,闻言不免面露失望,又道:“各位可要点些菜,本店今日新上一批羊羔,ròu质鲜嫩,不妨一尝。”
太子问:“是怎么个做法?”
伙计道:“可炙可焖可炖蹄筋,由您喜好。”
太子道:“那就各来一份罢,再看着上些时鲜素菜。”
伙计这才喜逐颜开:“好嘞,各位且上座!”
入了隔间,分头坐下,因有太子在座,张蕴有点不敢开口,反是太子主动道:“十娘,这两位都是你朋友罢?”
魏初道:“这位是太府卿张缄的次女张蕴,这位是……”
她也不大记得胡维容的父亲是谁了,说到这里便有些停滞。
胡维容接道:“家父京兆尹胡骏。”
太子含笑:“原来是胡卿的千金,果然秀质天成,大家风范。”
“当不起郎君赞誉!”虽然知道是客套话,她仍旧禁不住脸红了一下。
从其他人的态度,再配合年龄一揣测,对方的来历并不难猜。
在京城呆久了,胡维容难免听见许多宫闱八卦,譬如太子无权不受宠,皇帝有意另立储君代之云云,听得多了,她对太子的印象也有些刻板,却没想到这一见面,全然与想象不同。
太子笑道:“今日难得出来一趟,你们若是因此拘泥,我反倒于心不安了,随意些便好。”
听得他这样一说,众人才稍稍放开些,氛围也逐渐活跃起来。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锣响,意味着对联文会开始了。
☆、第 11 章
每逢初一十五,六合庄都会定期举行诗会文会,为了抬高身价,六合庄的东家也是绞尽脑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搭上翰林院侍诏,让人家通过自己的人脉帮六合庄宣传,这一来二去,本来就是个高级饭庄的六合庄,俨然成了文人墨客的荟萃之地。
饭庄不光走阳chūn白雪路线,时常也会让人过来表演歌舞,讲史说书,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无所不囊,连远在深宫的太子都慕名前来,这生意经说起来也是一绝。
今日是初一,早早公布出去的对联文会吸引了不少人,在胡维容张蕴向太子见礼的时候,楼上楼下早已座无虚席,他们所在的隔间并没有放下纱帘,站在扶栏边上探头一望,保准能看见每个隔间里都有人,楼下自然不必说了,更是热闹。
对联不比诗词,后者或许还有些难度,前者虽然也讲究韵律对仗,但总算比诗词容易多了,稍微有点文采的人也能对上几个,所以今晚的人远比以前的诗会还要多。
大魏近年文风逐渐兴盛,这种诗会文会虽然常见,但保不准就会出佳作名作,甚至名留青史,许多人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若是自己也能侥幸获胜,将丰厚的礼物和礼金赢回去,那就更是一桩美事了。
六合庄一位掌柜先上去说规则,他的声音再大,也很难确保二楼的人能听见,所以早有伙计到二楼每个隔间散发单子,详细介绍规则。
对联文会比较简单,就是东道主出上联,能最快对上,且对得最好的获胜,为了公平起见,这次还特地请来当朝大儒孔道周的弟子袁佑,以及翰林院侍诏林旭,这二人素有文名,有他们坐镇裁判,众人自然心服口服。
这一晚上下来,对联少说也得有数十个,东道主最后进行统计,优胜最多者,便是最后的魁首。
少顷,冯掌柜清了清嗓子:“既然诸位都已经了解规则了,那便开始了!”
铜锣又是一响,伙计捧着卷好的上联走过来。
冯掌柜抽掉上面的系绳,两名伙计分别拿着对联首尾将其左右前后展示,以便不仅一楼的人可以看见,二楼隔间的人也能瞧见。
万里秋风chuī锦水。
这是上联。
几乎没有难度,不单一楼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对出下联,连二楼隔间也有不少人异口同声对出来。
这其中就包括太子和胡维容。
当然,每个人思路不同,对的下联不一定一样,像太子,对的是“九重chūn色醉仙桃”,而胡维容对的则是“十丈红尘留芳名”。
前者大气磅礴,而后者带了女儿家的脂粉气,单是听这下联,也能听出一两分端倪来。
早就候在一旁的仆从立马将他们的下联高声喊出去,让楼下的人也能听见。
来参加这种活动,若是身边没带一两个嗓门大的仆人,光靠自己在那里喊,只怕一夜下来,喉咙就该嘶哑了。
不过最后获胜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一楼一位士子,他对得最快,而且经由袁佑和林旭判定,也是符合要求的。
大家为自己的反应慢半拍而扼腕,冯掌柜则笑了笑,高声道:“诸位且莫着急,这只是开门红,接下来难度少有递增,还请诸位做好准备!”
第二个上联很快又出来了:一弹流水一弹月。
这个的确比第一个多了点韵味,不过也不算太难,几乎那边话音方歇,胡维容这边马上对道:半入江风半入云。
仆从将她的下联喊出去,楼下也有士子对了出来,不过慢半拍,因而冯掌柜宣布胡维容他们这个隔间得胜。
这里并不是魏初和顾香生的主场,她们两个本来就不以文采著称,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看着别人发挥,顾香生也就罢了,魏初却似乎有点儿坐立不安,虽然没有太过明显,但与她jiāoqíng莫逆的顾香生如何没有察觉?
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暗暗扯了扯魏初的袖子,后者扭头莫名看她,很快从顾香生的眼神里意会到自己的异样,不由慢慢平静下来。
胡维容的父亲以科举晋身,张蕴则是醴陵张家出身,两人家学渊源,本身也是才女一般的人物,上回围猎没能多表现,如今却有太子和徐郎在场,两人自然也希望能表现得更好一些,其中又以胡维容才思敏捷,对得最快最多,反倒是太子和徐澈二人,表现平平。
想来以太子的身份,没有必要去与文人争锋,所以偶尔参与一下,其余时间却都好整以暇喝着酒,笑吟吟地看着别人对对子。
众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笑聊天,身份的拘束逐渐放开来,这番热闹之中,闷葫芦似的魏初和从头到尾都在看热闹的顾香生,的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顾香生趴在扶栏处往下张望,一面想着机会难得,要不要寻个空隙与徐澈搭话,一面又觉得这样贸然唐突,会不会惹得人家不快,素来慡朗明快的她,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患得患失之际,便听得旁边有人道:“顾四娘子为何作壁上观?”
说曹cao,曹cao到。
顾香生吓了一跳,连肩膀也不由跟着抖了一下。
徐澈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惹得对方如此大反应,不由歉然:“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顾香生平定了一下心qíng,笑道:“无妨,是我方才在想别的事。这种文会素来不是我擅长的,就不献丑了,徐郎君文采飞扬,怎么今夜也兴致寥寥?”
徐澈摇头笑道:“那都是世人以讹传讹,若要说文学大家,楼下就有两位,哪里轮得上我?”
其实这话是谦虚了,就算徐澈的文名有身份和外貌光环的加成,但若自身真是糙包一个,名气也不可能这么大了。
顾香生调侃道:“除了胡家小娘子之外,方才殿下对出四个,徐郎君对出三个,哪里算得上以讹传讹?”
徐澈哑然。
今夜他本是与夏侯渝出来的,两人同为别国质子,走得也就比较近些,没想到半道上遇见太子魏临,后者提出同行,徐澈他们自然不好拒绝,而后又遇上顾香生她们。
太子怎么不受宠,那也是大魏的太子,徐澈又不是女子,没有必要像胡维容张蕴那样在这种事上一较长短博取眼球,所以便稍稍表现得低调些,但也不能完全不表现,否则太子必然会认为徐澈在敷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