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香生没有挟恩索报,老村长连连道:“娘子真是明理,反是我无以为报,羞愧得很!”
顾香生笑道:“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恩,而且如今qíng势如此,又不是你们有水却故意不给,能出一份力的,我们理当出一份力,老村长愿意分水给我们,反是我们应该感激才是!”
老村长道:“夜也深了,我们乡下没有别的,好在空屋子多,只是先前没打扫,有些脏,若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先在这里将就一晚上罢。”
顾香生:“如此甚好,那就叨扰老丈了。我观老丈说话文雅,莫不是大有来头?”
老村长哈哈一笑,摸了摸脑袋:“什么大有来头,让娘子见笑了!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不过是先父识字,我小时候有幸跟着读过两本书罢了!反是娘子你们虽然身穿布衣,气度却不似乡野之人,反如大户人家出来的!”
顾香生早有腹稿:“家道早已中落,本是要去南平投奔亲戚的,没想到走了岔路来到这里,倒与老丈结识,也是一场缘分。”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单调枯燥,老村长因粗通文墨而被推举为村长,在村里名望很高。他每天打jiāo道的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村民,乍见了顾香生这样说话文绉绉的,却正好对了胃口,加上老妻治病有望,心里放下重担,听见顾香生的话,更是高兴。
“可不是么,像娘子这样的贵人,几百年也遇不上一个,还是我们席家运气好,要不然老婆子就没救了!话说回来,与娘子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您贵姓呢!”
顾香生沉默了片刻,方道:“我姓焦,这两位是我的妹妹,还有两个老家人,老柴和老林。”
出门在外,她肯定不能用顾香生这个名字了,连带顾四,顾隐之类的,熟人一听就知道是她,用许氏的姓,她又不乐意,想来想去,索xing随了焦太夫人的姓。
闲聊间,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正如老村长说的,乡下地方,空房间多,不过被褥不够,chuáng板只能铺上厚厚的gān糙,好在现在天气不冷,晚上只要一张薄被就够用了。
顾香生和诗qíng碧霄三人一间,柴旷林泰则在另一间。
诗qíng碧霄怕顾香生睡得不习惯,还打算到地上睡,诗qíng更道:“我们到马车上躺着也是可以的。”
顾香生好气又好笑,一把将她们扯回来:“行了,赶紧睡罢,明儿还要上山呢,你们再这样磨蹭,明天可就起不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以后在外头,记得我姓焦,单名一个芫,就叫焦芫。”
芫字是她方才看到芫花时随口起的,仔细一想觉得这名字也挺不错,芫花随处可见,生命力顽qiáng,虽然不是芍药牡丹,开花时却未必比名花逊色。
不须呵护娇捧,无名也自芬芳。
碧霄诗qíng都应了下来,大家赶了一天路也都乏了,很快便都陷入梦乡。
顾香生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以前在长秋殿时,她睡到半夜有些热,踢了被子,被魏临发现,起来给她盖被子的事qíng,那会儿魏临并不知道,她其实在踢被子的时候就顺便醒过来了。
当时也许只是心里有点甜甜的,但现在想起来,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想起来,却忽然有种想哭的酸涩。
如果她现在不离开,说不定已经进了宫,待在从前那间长秋殿里,魏临就坐在她旁边翻看奏疏,她趴在边上吃零嘴看闲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温馨甜蜜。
再往后,无论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只要魏临一日能够执掌大权,他就会一日为她撑起一片周全的天空,不让她为外头的事qíng烦心,也许他会为了政治jiāo易立严氏为后,但顾香生相信,他也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不会对自己有所亏待。
比起宫里的平静舒适,席家村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她需要自己去面对现实的残酷,再也没有人会搂着她为她遮风避雨,她也不再是顾家四娘子,不再是淮南王妃。
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身份和光环消失,她仅仅是一个叫焦芫的普通女子。
后悔吗?
顾香生是不后悔的。
她想起这些往事,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喜欢魏临。
喜欢是不会说消失就消失的,起码也要经历一段时间的消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后悔选择出走。
不管将来是好是坏,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作为一个人,首先不是去爱别人,而是自爱,自尊,自重,这是顾香生的底线和原则,她不会去指责那些选择忍耐屈从包容的女子做得不对,但她自己绝对不可能那样做。
所以,魏临,我不恨你,我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隐约觉得眼角的湿润仿佛洇染了枕头。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被村民的动静惊醒了。
按照老村长的安排,除了需要留在家中做饭和照顾孩子的老弱妇孺之外,其他能帮忙gān活的人都被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挖井凿井,另一拨则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
顾香生他们一出来,立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原因无它,昨晚黑灯瞎火,村民又不愿意让他们进门,谁也没看清他们一行人长什么模样,今天一看,喝,两个老的就不提了,三个小娘子竟是这般美貌水嫩,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看着就像是个贵人,和这个小村长半点不搭。
老村长简单介绍了一下顾香生他们的qíng形,把对方昨夜救了自己老妻的事qíng也说了一下,果然大家对这些外乡人也少了一些排斥,又听说他们要跟着去找水出力,也都没什么异议。
时间宝贵,谁也耗不起,老村长不多废话,说完就要带人出发上山,顾香生也主动跟在后面,这却让诗qíng等人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原就没想着让顾香生动手的,虽然出门在外,顾香生依旧是主子,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诗qíng等人私下也早就分配过了,挖井需要力气大的,柴旷去帮忙,诗qíng碧霄则跟着上山,林泰一起,有事好多个照应,毕竟诗qíng碧霄都是年轻姑娘,他们也和老村长说过了,老村长表示同意。
“娘子,不用您帮忙,我们四人已经足够了!”诗qíng道。
“爬个山也不累事,你看村子里也有挺多妇人跟着上山帮忙查看的,若成日里坐着不动,只会越来越懒散。”顾香生摆摆手笑道,没等他们说话,跟在大部队后面走了。
诗qíng碧霄林泰三人面面相觑,只好赶紧跟上。
往山上的路不难走,就算一开始是人为踩出来的路,这么多年被村民们一直走,路面也已经基本成型了。
靠山吃山,若放在往年,不是gān旱的时候,山上其实还挺多东西的,有野味可以打猎,还有野果可以采摘,还有鱼可以抓,就连野生糙药也有许多,之前老村长的儿子媳妇,正是因为想上山采点糙药去镇上卖,才会失足跌落的。
但现在,原本能给村民们带来一个丰富夏天的山,却树木凋零,河流gān涸,连飞禽走shòu也不知所踪,估计是跑到哪里躲起来了,总而言之,跟山下一样,整座山光秃秃的,完全没有夏天本该有的郁郁葱葱的感觉。
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上山,诗qíng拉着旁边一名妇人问:“听说山上还有贼匪,我们这样大的阵仗,不会引来贼匪的注意吗?”
妇人却不担心:“不会的,山大着呢,他们在那一头,离这边很远。”
上山找水源不是件容易的事qíng,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老村长他们常年生活在这里,经验要比顾香生等人丰富很多,大伙上了山,就被分成几拨,分头去寻找。
老村长给年轻人们说了几个寻找水源的诀窍,譬如现在河流虽然gān涸了,但有时石头下面的水还没完全gān涸,只是他们看不见,所以要沿着河流找到下游,那里两岸的岩层里,可能还会有水流,
又譬如说在山势忽然急转的山湾险道上,如果原先那附近有自上而下的山泉水的话,就算泉水已经gān涸,沿着山势转弯处凿开,说不定也能发现水源,这是之前流水经过时聚集在那里的,还可能还没gān涸。
这些经验没有数十年山间生活肯定总结不出来,别说顾香生等人,就连村里的年轻人也都听得一愣一愣。
老村长吩咐完,几拨人各自分头行动,顾香生和诗qíng他们则跟着老村长的队伍开始沿着山上找。
从历法上看,此时其实还未真正进入夏天,但已经开始有了炎热的感觉,又没有树木的荫蔽,众人走了一段,就开始汗流浃背,诗qíng细心,掏出帕子想为顾香生擦汗,后者已经抬起袖子擦额头了,脚下走得比她们还快,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应。
“……”诗qíng只好默默将帕子塞回怀里。
这种行程枯燥而辛苦,众人跟着老村长,他在哪里停下,大家就在哪里停下,他让翻石头看下面,大家就照做,不仅要体力,而且还要耐力,顾香生三个女子还好,大家看她们娇滴滴的,也没要她们伸手帮忙,但若是连路都走不了,拖别人后腿,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日头晒归晒,三人谁也没吭声叫苦。
只是一行人在附近转了约莫两个时辰,都一无所获。
老村长不时抬头看看,唉声叹气,谁也不知道他在愁啥。
反是顾香生看出了一点端倪:“您在看树叶?”
老村长也没瞒着他们:“对!”
“你们看,”他指着前面那棵树,“它虽然叶子剩下不多了,可一边huáng,一边不那么huáng,再看那边几棵树,也都是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席二郎傻傻接上:“说明那边没被太阳晒得那么厉害?”
“蠢货!”老村长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自己看看,不huáng的那一边还有丁点儿绿色呢,下面生了些杂糙,杂糙也没变huáng,说明这附近有水源,水进过下面,滋润了树根糙根!”
“哦~”席二郎摸着脑袋有些委屈:“您说就说嘛,gān嘛打我?”
顾香生忍笑,扭头去看那几棵树,果然如老村长所说。
实际上比起倔qiáng的席大郎,不管是老村长,还是顾香生他们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更喜欢软萌好说话的席二郎,对老村长来说,正是因为喜欢,才要时时带在身边教训指点。
不过席二郎约莫是没法理解的,他可能还羡慕兄长能跟着别的队伍跑呢。
众人听了老村长的话,俱都jīng神一振,开始在附近寻找他所说的水源,有的则蹲在树下,开始挖土。
顾香生则学人拿了小铲子,在旁边的石壁上敲敲打打,摸着稍微松软一些的土层,就用铲子挖下去。
挖了几下,摸着泥块好像还有点湿度,顾香生也兴奋起来,手下动作加快。
但挖了几下,除了能感觉到泥土比较松软湿润之外,想象中的水流潺潺,根本一丁点影子也没有。
不止顾香生,旁边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也都很失望,大家几乎把附近土层都挖了个遍,一眼望去,全是坑坑洼洼,但就是没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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