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_梦溪石【完结+番外】(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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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假装没听见皇帝的冷哼声,继续道:“兄弟们能gān,有他们在陛下身边,臣也尽可放心,先将差事办好,方能对得起陛下对臣的一番寄望。自古忠孝两难全,臣只能择一为之,幸好陛下安然无恙……”
皇帝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夏侯渝脸上病色未去,看着比往日憔悴许多,加上面容惨淡哀戚,毫无作伪,令人看了心qíng也跟着沉重起来。
“行了行了,朕也没有当真怪罪于你!”夏侯礼的声音缓和下来,甚至朝他招招手:“起身说话,太医说你染了时疫,一条小命差点就丢在半路了,乐正,给他弄张胡椅来。”
夏侯渝慢吞吞地爬起来,动作看着迟缓不少,饶是夏侯礼这个当皇帝又当爹的铁石心肠,心头也不由得为之一软。
“回来之后你好生养着,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
夏侯渝恭声应是,又抬头笑道:“还是陛下心疼臣!”
夏侯礼没好气:“把眼泪擦擦,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原本长得就女气了,再作这种小女儿之态,成何体统!”
见夏侯渝摆出一副恭聆圣训的态度,皇帝顿了顿,又道:“今日小朝会上议定了一件事,朕决意对魏用兵,齐军已经陈兵边境,集结完毕,不日便可出兵。”
夏侯渝吃了一惊。
方才他在外面,见众人出来是面色郑重,就知道朝会上一定说了什么事,却也没想到居然是对魏宣战。
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出意料。
吴越和南平现在都已经纳入齐国版图,齐国志在天下,首先需要面对的拦路虎就是魏国,解决了魏国,大理那些也就不在话下。现在借着起火事件,皇帝顺便把那些不安分不和谐的声音给收拾了,内部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反对,打仗的时机的确是最好的。
那些世家士族正担心皇帝下一个会对他们开刀,皇帝却转而针对魏国去了,他们乐得矛盾转移,为了讨好皇帝,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帮忙备战,因为如果能够把魏国拿下来,他们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小,这是两相得利的好事。
皇帝道:“朕本还想让你随军出征,长点见识,不过现在看你病怏怏的,只怕是出去没两天就得被人抬着回来了。”
夏侯渝闻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在旁人看来,伐魏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但夏侯渝却不愿沾惹。
且不说输赢,便是顾及顾香生的感受,他也不会去碰这件事。
人生一世,总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固然有意于皇位,却不想为了皇位就不顾一切。
那样就不是征服皇位,而是被皇位征服了。
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怎么,你好像还挺高兴的?”
夏侯渝笑道:“臣听说能偷懒,便暗自窃喜了一下。”
“没出息!”皇帝冷哼,“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顾香生?”
见夏侯渝没回答,似乎被问得愣住了,皇帝挑高了眉毛:“怎么,被说中心事反倒不敢承认了?”
夏侯渝斟酌词句,慢慢道:“臣是在想,要如何说才合适。”
皇帝:“那你想好了?”
夏侯渝:“想好了。”
皇帝:“说。”
夏侯渝一笑:“臣想娶顾香生为妻,请陛下允许!”
皇帝瞪着他,半晌无言。
“行啊,眼见绕着弯子没用,就开门见山了!”皇帝气乐了,“顾香生什么身份,你可知晓?”
夏侯渝:“她出身魏国世家,曾为淮南王妃。”
皇帝喝道:“既然知晓,你还提这种非分之请,你觉得朕有可能答应吗!”
夏侯渝:“陛下志在天下,待魏国并入版图,魏国也是齐国,既然天下皆归齐国,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为齐国百姓,她的身份自然也不成问题。”
皇帝:“就算她的过往身份不成问题,那你呢,身为堂堂皇子,却娶一再嫁之妇,不觉得丢人吗!”
夏侯渝道:“臣以为,再嫁与否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品行,顾氏不慕富贵,不欺贫贱,光风霁月,蕙质兰心,能娶到她,反而是臣之幸,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冷笑:“好啊,朕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你既然对她朝思暮想,朕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只问你一句,若是娶了她,你便没了问鼎皇位的机会,你肯不肯?”
夏侯渝连神色都不变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考虑过了。
“臣愿意。”
皇帝慢悠悠道:“你先别答应得那么慡快,就算朕不答应,别人不可能也对顾氏的出身不以为意,你很可能会因此受到非议或连累,日久天长,你今日对顾氏的山盟海誓,就可能变成对她的怨怼。朕现在储位未定,无非是在你们几个兄弟之间择定一人,你的决定就会让你的兄弟们少一个对手,日后你还得向他们的其中一个称臣。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夏侯渝伏身叩首,面色郑重道:“臣自少时,便多承顾氏关照,更有活命之恩,臣铭记至今,须臾不敢忘怀,顾氏品xing高洁,我甚仰慕之,惟愿与其结为夫妇,白头偕老,还请陛下成全!”
这番话平实朴素,并无华丽辞藻,然而竟连皇帝也禁不住微微动容。
良久。
“罢了,你先退下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皇帝直接赶人。
夏侯渝微微蹙眉,正想打铁趁热将此事定下来,以免再生波澜,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瞥见乐正朝他微微摇头。
心下一凛,无论再不qíng愿,他只得起身告退。
……
夏侯渝走后,皇帝依旧很久没有说话。
乐正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
正当他准备换上热茶时,皇帝开口了:“依你看,五郎和七郎,哪个更稳妥?”
乐正就笑了:“要说稳妥,自然是七殿下更稳妥些。”
夏侯礼睨了他一眼:“怎么,听你的语气,你觉得稳妥不好?”
好不好,您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乐正心道,面上却仍是笑:“奴婢觉着,如今既然要对魏国打仗,国内还是更稳妥些好,这样看来,还是七殿下行事更老道些,五殿下恐怕有些心急了。”
“不对。”皇帝却摇摇头,“七郎哪里是老道,他只是求稳,和稀泥,不想去啃硬骨头,稳重是稳重了,却毫无锐意进取之心,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太平盛世,也可当个守成之君。”
乐正笑道:“陛下定能统一天下,这样一来,到了下一代,可不就是太平盛世了么?”
夏侯礼:“喔?你这意思是说朕选七郎比较好?”
乐正吓了一跳,忙道:“奴婢可没这样说,奴婢哪里敢在立储的事qíng上指手画脚,这都是奴婢的胡言乱语!”
他手忙脚乱解释了一通,看见皇帝好整以暇,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皇帝哈哈笑道:“朕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作甚?朕就是问问你,你跟着朕也有许多年了,旁观者清,这些皇子里头,难道就没一个适合当储君的?”
当皇帝的,总觉得自己还能再gān五百年,尤其是上了年纪,儿子又年长的,非到万不得已,不愿意立太子,就像永康帝一样,太子立了,还能给废掉,无非都是猜疑的心理在作祟,夏侯礼也不例外,所以齐国这么多年来,同样也没有立过储君。
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不考虑,无论如何,身为天子,夏侯礼总要为宗庙社稷作打算,立不立储君是一回事,但心里总不能连谱都没有。
乐正赔笑:“您这可真是为难奴婢了,这种事qíng,奴婢哪里敢妄言呢?”
皇帝皱眉道:“别整那么婆婆妈妈的虚话,这里就朕与你二人,隔墙无耳,你便是说错了也无妨!”
乐正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不知道谁能当储君,奴婢只知道谁不能当。”
皇帝奇道:“谁?”
乐正笑道:“方才陛下不是说了嘛,五殿下若是娶了济宁伯,便不能继位,这样可就少了一个了!”
皇帝哼了一声:“朕几曾这样说过,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谁知道这小子跟头犟驴似的,居然不进反退!”
乐正:“奴婢瞧着,五殿下的xing子还真跟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
皇帝笑骂:“得了罢,你上回才说过这话!别以为朕忘了,每次都拿这句话来当挡箭牌!”
乐正却不害怕,反是笑道:“奴婢可没有敷衍陛下,想当年,陛下与孝惠皇后的婚事,不也是陛下主动求来的么?”
说起这件事,皇帝的神qíng也柔和了几分。
已故皇后刘氏,其家世并不显赫,因祖上曾与回鹘人通婚,有回鹘血统,当时原是不可能与皇子婚配的,但夏侯礼却偏偏看对了眼,非她不娶,并想方设法将人娶进门,可惜刘氏年寿不永,还没等到夏侯礼登基就亡故了,只能被追封为皇后。
也因着这个缘故,这些年夏侯礼没有再立过皇后,对刘氏娘家兴国公府,也礼遇有加,还将公主下嫁刘筠。
回忆往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丝惆怅:“是啊,可惜她身体不好,当时又要为朕主持中馈,忙前忙后,这才早早去了!也许那时候不嫁给朕,她还能多活几年呢!”
乐正见他伤感,忙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掌嘴,还请陛下节哀!皇后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见陛下伤怀!”
皇帝摆摆手:“可惜阿檀没有留下子女,否则如今朕便不必为此烦心了!”
唏嘘一阵,皇帝却也没了继续处理公事的兴致,他起身负手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对乐正道:“去将中书舍人章淮叫过来。”
乐正心头一跳。
叫中书舍人来,自然不是为了商议政事,本朝自打有这个官职起,就是为了糙拟诏书而存在。
这是要……?
……
步出宫门的时候,夏侯渝不由长长出了口气,风一chuī,感觉身上一凉,全是冷汗。
饶是他胆子大,敢在跟皇帝说话时偶尔cha科打诨,可也并不代表他不带脑子和心眼。
尤其是在面对这么一位聪明而又多疑的皇帝时,往往自以为表现良好时,到头来却只会证明是自作聪明。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
夏侯渝想娶顾香生是真,一片真心毋庸置疑,但他对皇位也不是毫不在意,两项权衡,自然前者更重要一些,所以在前者的事qíng上说实话,后者则打马虎眼,七分真,三分假,才显得更真。
皇帝自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他不会因为你表示自己无意于皇位,就不把你列入考虑。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你想要皇位,就真把皇位给你。
夏侯渝大病初愈,又要在方才应对的时候处处小心,真可谓是如履薄冰,此时松懈下来,便觉得浑身乏力,恨不得回去睡上个三天三夜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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