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_梦溪石【完结+番外】(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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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令蹙眉:“他与魏国有故,想必不会太为难魏国罢,更何况还有顾氏这一层关系!”
王郢道:“当年他在魏国,过得并不好罢,顾氏离开魏国,也是迫不得已,怕只怕他挟私报复,心怀旧怨,存心想给陛下一个难堪,更何况正因为有顾氏这一层关系在,只怕……”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
顾家听说这个消息,反应却是与王郢截然相反的。
“阿婧,你说的可是真的?”顾经禁不住面露喜色,坐都有些坐不住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
“阿翁和夫君俱是这么说的,那封信我也看过了,想来再过不久,夏侯渝便会入城,不过他定然要先去宫里找陛下的,来不来顾家,犹未可知。”顾琴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如珠玉璁珑,因为日子过得舒坦,岁月在她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除了面颊丰腴一些,面容依旧不掩绝色。
当年闻名京师的三位美人,程翡红颜薄命,严氏入宫为后,顾琴生嫁为人妇,虽说皇后看上去尊贵,严家又手握兵权,但真正论起来,反不如顾琴生来得舒心。
王令风流多qíng,婚后一度遣散外室小妾,但后来又故态复萌,顾琴生伤心了一阵,也与他闹过一阵,发现王令本xing难改之后,也就索xing撂手不管了,一心一意抚养自己所出的两个儿子,闲来绣花作画,日子也算悠闲自在。
“顾家是四娘的娘家,既然他娶了四娘为妻,我自然也是他的岳丈,夏侯渝若知礼,就该过来行礼认亲才是。”顾经很快从惊喜中恢复过来,开始捻须端起岳丈的架子了。
许氏脸上却还有些迟疑:“四娘xing子倔qiáng,只怕她心中对早年那些事还有所埋怨,不肯让女婿过来呢!”
顾经动作一顿,沉下脸色:“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自小在顾家长大,顾家不曾短过她的吃穿,又费心教养,这些恩德她若不记得,那也与láng心狗肺无异了!再说当年qíng势所迫,陛下有命,我们别无选择,又能怎么办!”
顾琴生想说什么,小焦氏递了个眼色过来,她知趣闭嘴了。
仆从自外头进来:“禀郎君,二房三房的郎君娘子们在门外求见呢,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分家之后,二房的人觉得族老分配不公,又说大房有意吞掉四房的东西,上门闹过几回,两家的关系恶劣之极,反倒不如长房和三房这种同父异母所出,起码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换了平日,顾经连听见二房的名头都觉得厌恶,今日chūn风得意,却难得大发慈悲:“让他们进来。”
顾琴生适时起身:“阿爹,难得来一趟,我想去看看侄儿们。”
顾经挥挥手:“让你兄长嫂嫂陪你去罢。”
顾琴生不愿见李氏他们,正可借机避开,顾凌和小焦氏想来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带着她来到自己的院落,并未叫来儿女添乱,三人总算得以坐下来好好说话。
“叔叔婶婶他们必然是听说了陛下将要归降,夏侯渝入城的消息,方才上门来拜访的。”顾琴生道。
三人心知肚明,这些年下来,顾凌也早就看清二房的势利,顾家失势,二房立马就想抽身,完全不顾血缘亲qíng,如今眼看魏国归顺,顾家因为顾香生的缘故,又有翻身的架势,便急急忙忙上门来弥补关系了。
遥想当年焦太夫人在时,顾家好歹还算团团圆圆,上下一心,哪里像现在这样?
顾凌摇摇头,完全不想多说:“听说你昨日去探望二娘了,她还好么?”
顾画生自打被送入尼姑庵清修之后,就从众人的视线中彻底淡出了,顾凌和顾琴生念在同胞兄妹的qíng分上,还会偶尔给她送东西过去,尼姑庵顾凌不方便去,只能托小焦氏过去,但据说顾画生的脾气并不好,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依旧对周围人事充满怨怼,青灯古佛从来就没消磨她心中的怨气,每回见到顾琴生和小焦氏都会絮絮叨叨说起当年的事qíng,久而久之,她们也减少了探望的次数。
“还是老样子!”顾琴生叹了口气,也是拿这个妹妹毫无办法。
“你们说,陛下见了夏侯渝,该不会谈崩罢?”见兄妹二人相对叹息,小焦氏连忙转移话题。

  ☆、第146章

这个问题,顾凌没法回答,顾琴生也没法回答,唯一能够回答的人,正在宫里。
杨谷一直疑心自打听见严氏投敌之后,魏临就已经xingqíng大变,因为严氏带着皇子公主逃离宫廷之后,他也未曾派人去追,反是召王郢入宫,同意归降,之后便连宫中四处逃窜人心惶惶的宫人也不管,就在大政殿住着,一日三餐,悉如从前,就连奏疏公文,也都一一批阅,有条不紊,浑然没有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的不安与绝望。
然而杨谷在旁边伺候,却越看越是惊悚,只觉得魏临其实已经疯了,只是面上还看不出来罢了。
“去给朕泡一杯参茶。”魏临嘴里说道,手中依旧运笔如飞。
过了片刻没见有人回应,魏临抬眼,就见杨谷直愣愣看着自己,表qíng变幻不定。
“你怎么了?”他皱起眉头。
杨谷鼻子一酸,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陛下,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罢,您别吓奴婢啊!”
魏临一怔,竟然还笑了:“起来,朕有什么难过的?”
杨谷:“陛下……”
魏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其位谋其政,朕现在一日还没归降,一日就还是魏国皇帝,自然要将这些事qíng做好,难道朕非得哭天抢地,寻根绳子上吊,才算是尽了本分?”
杨谷嗫嚅:“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魏临淡淡道:“放心罢,朕没发疯,便是为了那些见不得朕好的人,朕也不能疯,他们一个个都投递卖国,临阵脱逃了,朕那个卖国求荣的好弟弟,如今正在齐国过好日子呢,凭什么他们逍遥自在,朕就得来承担这个恶果?”
杨谷这才明白,皇帝既没有寻死,也没有发疯,所谓的投降,也并不是在说什么反话气话,而是真的打算将魏国拱手相让。
他跟随魏临多年,亲眼看着他从东宫太子的位置上跌落下来,而后又一步步坐上那把最尊贵的椅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魏临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当年为了坐稳皇位,他不得不与严家合作,抛弃发妻,可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却依旧是个亡国的结局。
杨谷忍不住为魏临抱不平,他觉得这一切根本就不是魏临的错,他只不过是承担了两代先帝造成的那些恶果罢了。
换作寻常人,付出一切得来的皇位,却又变成镜花水月,哪里会有不伤心不难过的呢?
杨谷一下一下地抽噎,一边哭一边抹泪:“陛下,您太难了,您太难了啊……”
魏临额角痉挛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动,只是面上表qíng忽然放空下来,连手中动作也停止了,许久之后,方道:“去罢,去倒杯参茶来,总不至于连这个都没了罢?”
“有有!”杨谷抹gān眼泪,连忙站起来,“奴婢这就去给您泡茶!”
魏临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提笔继续写道:
“皇祖有感前朝昏聩,起兵反梁,创三世基业,天下莫不服膺。承天命之昭,赖祖宗之灵,朕自登极,至今六年有余,然则薄德匪躬,上gān天怒,致君臣不和,民心思变……”
写到这里,他的手微微不由颤抖起来。
突然,魏临将笔掷于地上,整个人伏在案上,放声大哭。
……
夏侯渝是在王郢父子的亲自引领下入城的。
与他同行的,还是数十人的亲随侍卫,鲁巍还想派一支军队随行保护,却被夏侯渝拒绝了。
有城外的齐国大军在,只要魏国不是昏了脑袋,就不会敢轻举妄动。
魏临面上温雅,却心比天高,是个极其骄傲的人,若是带大军入城,保不好激起他的反抗心理,反倒不美了。
虽然时至今日,齐国根本不需要和谈劝降,只要轻松围困上数日,便足以让城中粮糙殆尽,人畜俱亡,不战而降,但一来夏侯礼想博一个好名声,二来顾香生毕竟出身于此,即便是为了妻子,夏侯渝也希望能够尽可能通过和平而非战争的形式来解决此事。
潭京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他有一大半童年和几乎所有的少年时期都在这里度过。
他甚至还记得路旁哪个铺子是顾香生和魏初曾经带他去逛过的,而今招牌也还在,只是店面看着老旧了几分。
“肃王殿下故地重游,可有衣锦还乡的感觉?”
旁边王令开口道,从前他与夏侯渝相jiāo甚少,见他从一介备受冷遇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为战胜国的特使,心里难免有几分异样,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王郢眉毛一耸,忙拱手道:“犬子无状,言语失礼,还请肃王殿下勿要与他计较!”
他本以为儿子与夏侯渝怎么也算个连襟,听说顾氏在闺中时便与儿媳妇比较亲近,将王令带上,说不定还可以缓和气氛,谁知道王令一出口便得罪人,效果反而大打折扣了。
夏侯渝摆摆手,轻笑一声:“王相不必如此,其实令郎这么问,倒也无可厚非,从前我在魏国,的确是人人都瞧不起,还记得当时每到冬天,发放下来的炭,都是人家拣剩下的,烧起来烟尘四起,我更是年年旧衣,难有换新的时候,贵国先帝日理万机,想必不会记得我这样小小的人物,是以我每每耻于出门,便生怕被他人嘲笑。”
说起自己旧日的窘境,夏侯渝面色淡然,并无半分不适,反是王郢老脸微红,听出他在说“日理万机”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调。
当日夏侯渝在魏国受冷落,他也不是没有耳闻,可诚如夏侯渝自己所说,当时谁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质子去出头呢,连王郢这等被外人jiāo口称赞的贤相,不也同样没将他放在心上?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反而要感谢贵国先帝才是。”他话锋一转,“若非有那段日子的磋磨,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会更加珍惜以后,反观自小就生于富贵温柔乡的贵介公子,固然天赋过人,但若以此自满,不善加利用,顶多也只能充作一文人耳,王相觉得我所说的,是否有理?”
他虽然是对着王郢说话,眼睛却时不时看向王令,王令何其聪明,自然知道他在说自己,面色不由有点难堪,想要开口反驳,却直接被其父一只手按在肩膀上,以示警告。
“肃王殿下所言甚是,正所谓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以后的天下,老朽已经垂垂老矣,这以后的天下,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王郢倒没觉得夏侯渝这番话是特意在针对自己儿子,因为对方所说都是事实,怪只怪魏国当年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对方,人家现在chūn风得意,调侃两句也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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