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忽然道:“徐郎,你当知我所求,并非荣华富贵,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耳,若我随你回去,我能倚赖的,便只有你一人,你能保证得我一人足矣,而不纳妾么?”
徐澈想也不想:“自然可以!”
顾香生又问:“那如果贵国天子,令尊令慈要你纳妾,要你另娶,你能坚决不从么?”
徐澈沉默下来。
顾香生见状苦笑:“若你只是你,我自然义无反顾,可你在魏国数年,回去之后天子定会补偿你,说不定会给你赐婚,你家中的父母,只怕也早早给你相好了妻室,忠孝当头,你能保证自己一定毫不动摇么?”
这年头,风气再开放,女子也不比男子,如果顾香生跟着徐澈去南平,她就等于抛弃了一切,万一在南平过得不好,她到时候再想回国,不说难不难,就算能回来,难道下半辈子就待在顾家看别人的脸色吗?
所以两天时间,这个决定,她实在下不了。
徐澈摇摇头,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惆怅:“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见他这样,顾香生不禁咬住下唇,想说点什么,终究又忍住了。
二人就这样默默无言,走了相当一段路,直到周瑞魏初他们回来,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
周瑞魏初对视一眼,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阿隐,你就猎了两只麻雀,不再多she一点回去么?”
顾香生打起jīng神,摇头笑道:“这其中一只还是阿渝的份,反正我们又不争什么头筹,有东西回去jiāo差即可。”
魏初与顾香生不同,她打猎就是为了求个痛快,今日满载而归,自然是高高兴兴的,顾香生虽然不喜欢滥杀,却从不将自己的想法qiáng加魏初,也不觉得魏初这样做就是残忍,所以两人虽然xingqíng略有差异,qíng谊却从未改变过,总能玩到一块去。
夏侯渝接过顾香生递来的麻雀,顺势走在她旁边,偶尔抬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表qíng,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在林子里逗留的时间不短,但也不是最晚回去的,起码在顾香生一行出来时,同安和魏善等人还不见人影。
出了林子,他们将猎物jiāo给专门负责收理的侍卫,因猎物上的箭矢都有各人标示,这些猎物在游猎之后会分别发还给别人,至于想如何处置就由自己决定了。
徐澈和夏侯渝要回到皇帝跟前的位置,魏初借着与顾香生一道回去的路途问道:“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香生也不瞒她:“徐澈要回国了。”
“啊?”魏初的反应和之前顾香生一模一样,“不会罢?怎的如此突然?那你怎么办?他这是想始乱终弃么?没想到徐chūn阳竟是这种……!”
未竟的话被顾香生捂在嘴里,后者无奈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儿么,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啊?他让我与他一道回去,我还没有答应他。”
魏初:“那你怎么不答应他?”
顾香生反是一愣:“你觉得我该答应?”
魏初想也不想:“对呀,既然他不是想要始乱终弃,说明对你还是有qíng有义的,他让你一道回去,必然是要找上你们家提亲,明媒正娶,迎你入门,只唯一不好的,便是你去了南平之后,咱们就很难再见一面,我……”
“且慢,且慢!”顾香生不得不啼笑皆非地打断她,“去了南平,山高皇帝远,万一他们的皇帝要他另娶呢?万一他的父母不满意我,届时我孤身一人在南平,岂不举目无亲,求助无门?”
魏初不以为意:“不会罢,魏国qiáng大,南平弱小,顾家又是大魏世家,徐氏即便是宗室,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你,那些还未发生的事qíng,何必杞人忧天呢,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顾香生蹙眉,难道真是她想太多了吗?
不得不说,魏初所说,才更像是一个十四岁少女的想法。
而她,稚嫩的躯壳之中多了一份成熟的心智,遇事可能比同龄人沉稳,但也意味着思量更多,不够决绝。
可这毕竟,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啊!
☆、第38章
二人回到座席上,顾家人参加游猎的人不少,除了顾香生之外,顾眉生和顾乐生也早早就回来了,顾凌和小焦氏也早早入林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顾琴生婚事将近,她本身xing格也是喜静不喜动的,便没有一起过来,顾画生则因为上回的事qíng,现在仍被禁足,为防她又在外面闯祸,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焦太夫人严禁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顾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顾香生回来,表qíng更是一沉:“阿隐,你过来。”
顾香生走过去,跪坐:“阿爹找我?”
顾经板着脸教训她:“你可知你方才救夏侯渝之举有多鲁莽?齐魏之事,岂是你这种小女儿家能掺和的!”
还未等顾香生有所回应,那头就来了一位内侍,说天子想要召见顾香生。
顾经吓了一跳,忙对内侍道:“小女无状,御前失仪,还请陆内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陆青失笑:“定国公多虑了!”
他也不多解释,只让顾香生跟着自己走。
顾经:“那可否让我同行?”
陆青:“陛下并未点召定国公。”
顾经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离开。
顾香生也不知皇帝叫她过去,是不是为了救夏侯渝的事qíng兴师问罪,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来到御前匆匆抬眼一瞥,却见天子近前,除了各国使臣之外,魏临也赫然在列,正冲着她微微一笑,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这个举动令她顿时放下半颗心。
“这就是顾家四娘子,听说跟魏十娘一般,是个活泼好动,英姿飒慡的人物,怎的到了朕跟前,却变得这般拘谨了?”头顶传来呵呵一笑,不需要抬头,顾香生也知道这就是皇帝的声音。
在此之前,她从未与皇帝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虽然生在世家,没少听到关于皇帝的种种传闻,但当亲身站在这里,与当朝天子面对面谈话时,顾香生发现自己就算多了一世的阅历,也做不到完全镇定和冷静。
不过这种紧张感只是对她自己而言,在别人看来,这个小姑娘已经足够淡定了,她并未乱了分寸,还能中规中矩地行礼:“拜见陛下,方才过来之前,家父曾再三叮嘱,是以香生不敢放肆。”
皇帝好笑:“朕还当顾子寿在朝上拘谨,私下应该是个随和风流之人,枉费他辞赋文采飞扬,对待儿女也如此婆妈迂腐。顾四娘,你可知朕找你来,所为何事?”
顾香生:“请陛下明示。”
皇帝点点程载:“她还装傻呢,你来说。”
程载对着顾香生沉下脸色:“你方才贸然带着夏侯渝离开,难道不是御前失仪?”
顾香生恭谨道:“回禀陛下,夏侯渝在大魏长居,与我等俱有qíng谊,他年纪尚小,胆子亦小,我怕将他受惊过度,贸然在陛下失礼,所以才先将他带来,以免御前有所闪失,坏了陛下的雅兴。”
皇帝不见怒色,反是对程载笑道:“你瞧瞧,她这是舌灿莲花,都把你的因果颠倒过来了!”
此时蒋琮笑道:“齐国崇尚qiáng者,瞧不起胆小懦夫,顾小娘子固然是好意,但像五郎这样的表现,若是放在齐国,我们却不会出手,他要么自救,要么等死,不会有第三条路了。方才千钧一发,顾小娘子为了救五郎,将自己也置于险境,你这条命比起五郎可要贵重多了,若我国陛下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给你任何奖赏。”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虽也知道齐国皇室祖上有北方蛮族混血,民风剽悍,可也没想到蒋琮会当着夏侯渝的面,将一番弱ròuqiáng食的话说得如此直白赤luǒ。
再看夏侯渝,他就坐在蒋琮旁边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微垂着头,更显脖颈柔弱,与高大的蒋琮形成鲜明对比,明显更像文雅的南人,而非勇猛的北人。
顾香生目不斜视,并未去看蒋琮,而是依旧朝向皇帝,回应道:“奴虽年幼不晓事,也明白忠孝的道理,救夏侯渝,是为全朋友之义,更是为魏国颜面,而与齐国无关,贵国陛下知道与否,更与我分毫无gān。”
皇帝哈哈大笑:“蒋侍郎,你那一番话可算是白说了,顾家小娘子看来并不买你的账啊!”
话虽如此,他的笑声却表明主人心qíng舒畅。
蒋琮并未因为顾香生的顶撞而露出不悦之色,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可惜是女非男,否则指不定能成为苏秦张仪一类的人物呢!”
皇帝笑罢,又问顾香生:“你既然救了夏侯五郎,可要什么赏赐?”
顾香生道:“能全朋友之义,又为大魏挣得脸面,便是最好的赏赐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虽然谦让,朕却要赏罚分明,听说你年将十五,尚未婚配,这样罢,便赏你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顾香生大吃一惊,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忍不住抬起头。
瞧见她一脸惊愕的模样,皇帝禁不住开玩笑:“方才英勇无双的顾四娘,怎的忽然就胆小如鼠了?”
顾香生完全没想到皇帝不按理出牌,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仍反应不过来。
再看旁边众人,似乎也毫无预料,虽然不像她这样吓了一大跳,可也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蒋琮事不关己,凑热闹道:“不知陛下要将顾四娘许给何人,小臣留在此间数日,说不定还赶上喝杯喜酒呢!”
皇帝:“只怕估计顾家舍不得她早嫁,会将她留到及笄,这杯喜酒,看来蒋侍郎是赶不上了!”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透露究竟自己要把顾香生许配给何人。
这年头不像戏文,皇帝也不兴给臣子做媒,顾香生从来就不担心赐婚这种稀奇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谁知道如今最不可能的事qíng却反倒成了现实。
她被这个消息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团浆糊,连什么时候从御前告退也有些浑浑噩噩,完全少了一半的心思。
等回到顾家的座席,顾经迫不及待问她:“陛下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顾香生深吸了口气:“陛下说要给我赐婚。”
“啊?!”顾经的反应同样没比她好上多少,喜不见多少,惊倒是震惊得很。
“陛下为何忽然说要给你赐婚,你到底说了什么!”顾经直觉顾香生过去之后没说什么好话。
顾凌和小焦氏他们也回来了,夫妻俩也不知在林中谈了什么,行止看上去要比出来前自然一些,许是两人解开了多日的心结,不过顾香生现在已经没空去关心他们的事qíng了,她自己的未来都被皇帝一句话牢牢攥在手中。
顾凌点出一个可能xing:“陛下会不会,想要四娘入宫?”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