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焦氏一笑:“我也看出来了,你平素不爱戴那些样式繁复的宝石头面,但你现在要赴的宴会必然比以前多很多,总不能次次都用同一批首饰,传出去会给人笑话的,如今你代表的可不止是顾家了,还有思王的颜面,这些珠子不值什么钱,正好让你打几根簪子,做些小玩意,等过些日子正式添妆时,我再送你一些别的。”
这是小焦氏的心意,若顾香生一味推拒,反倒显得不近人qíng了,她便也没有再拒绝:“那就谢谢嫂嫂了!”
小焦氏笑道:“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现在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顾香生奇道:“放心什么?”
小焦氏:“我本以为,照你宁折不弯的xing子,圣旨一下,你心里肯定有些别扭,但现在一看,你并没有半分不乐意,想来你自己也是满意这桩婚事的罢?”
顾香生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并不是嫂嫂说的这样。”
小焦氏故意问:“那是怎样?”
顾香生敛了笑容,低低叹一声:“其实我自己也在问自己,我是不是太无qíng了,徐澈前脚刚走,我后脚便订了亲,虽是陛下赐婚,可我这心里头……好像也并没有觉得很不qíng愿,这让我觉得好像对他有所亏欠似的……”
小焦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面笑还一面抓着她的手:“我们家阿隐可真是个实诚孩子!这种事qíng哪里有什么亏欠不亏欠,你与徐郎君有缘无分,他没有为你留下,你自然也用不着心有愧疚,再说了,我觉着你俩之间,怕还是少了些男女之qíng,只是你错将倾慕当作爱慕了!”
顾香生不确定:“可在那之前,我也觉得自己很喜欢他,也有过与他携手白首的念头。”
小焦氏:“喜欢有许多种,由浅到深,也可以是欣赏倾慕,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她落落大方毫不讳言:“我未出嫁前,也曾喜欢过别家的郎君呀,想着对方若是愿意上门提亲,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嫁给你大兄,那么与我白首的人就变成了他,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香生:“嫂嫂是嫁给大兄之后才喜欢他的,还是先喜欢了,然后才嫁给他的?”
小焦氏嘴角噙笑:“有区别么?自从阿婆向我父母提起此事,就意味着我的未来已经被定下来了,既然你兄长品行还不错,我与自己说,为何我不能试着去喜欢他呢?虽然后来huáng氏的事qíng,他一度让我十分伤心,但后来,我渐渐也想开了,一个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毫无缺陷,比起世间大多数人,顾凌的品行已经足可称道了,固然他在huáng氏的事qíng上有些糊涂,可那也是因为huáng氏比我多跟了他那么多年,若他毫不顾念旧qíng就抛弃了huáng氏,我反倒要担心这种人能不能共患难。”
顾香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但若换作是我,只怕我是没法原谅的。”
小焦氏反问:“那你要怎么做?若你是我,会与你大兄和离吗?还是直接将huáng氏打死或发卖,然后与你大兄一辈子形同陌路?”
顾香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所以任何回答都只是假设,事qíng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就永远不可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小焦氏:“咱们xing子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我不是qiáng求你要照着我的法子去做,思王也不是顾凌,只是夫妻之间,毕竟不能以寻常对错论之,若事事较真到底,怕是这一辈子也就没法过下去了。”
早在诸国会盟之前,纵然顾凌百般不qíng愿,huáng氏最后还是被遣送到庐州乡下去了,连孩子也会在那里生完再送回来给小焦氏抚养。
当时这件事qíng过后,顾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与小焦氏说过话,两人也是分房睡的,让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一阵着急,连顾香生也充当和事佬劝了顾凌一通,最后还是在焦太夫人的gān预下,顾凌才从书房重新搬回卧室。
时过境迁,小夫妻俩渐渐恢复往日的jiāo流,huáng氏的事qíng似乎不再成为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障碍,及至上回游猎的时候,顾香生就已经看见顾凌和小焦氏二人并肩说说笑笑了。
顾香生一度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了,但从此时小焦氏的话看来,其实她心里对于顾凌在huáng氏的处理态度上还是心怀芥蒂的,只是小焦氏为了以后的长久和平,选择了遗忘和退让。
“你也许觉着,我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太早了,”小焦氏拍拍她的手,“但你大兄仅仅是国公府世子,xing子也不复杂,却还出了huáng氏的事qíng,思王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也不会做出与你大兄一般的糊涂事,我不过是先与你说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数,免得以后万一遇见什么qíng况,却措手不及。”
说罢她又自失一笑:“其实也许这些事qíng根本就不会发生,你听过便罢,不要往心里去。”
顾香生回握住小焦氏的手,感激道:“我自然知道嫂嫂是为了我好,这些我都会记住的。一旦有了心理准备,遇见再坏的qíng况都不怕,若是能遇到好事,那便反而是惊喜了。”
小焦氏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举一反三,你可比我qiáng多了,你心思灵巧,将来的日子必也过得比我好,我自然是不必替你瞎cao心的。”
☆、第46章
顾香生道:“我听说昨日二姐姐派人回来要过东西了?”
一提到顾画生,小焦氏的表qíng语气顿时为之一变,变得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才去几天,这都派人来要过几回了!”她叹道,“不是说庵里没有这个,就是说庵里没有那个,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希望太夫人能放她回来!”
顾香生:“想来阿婆应该不会答应罢?”
小焦氏:“自然不会,太夫人见都不见,直接就jiāo给我去打发,又说以后若是二娘再派人回来,直接不让进门就是!”
她又叹了口气:“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有些人成日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没事找事?你说贺国公家的门第也不算差,我听说那吕诵在军中很得上司赏识,说不定以后还是有打前程的人,结果二娘不想着嫁过去之后如何与吕家人相处,反倒还贼心不死,想找你麻烦!”
顾画生在顾家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连小焦氏这等亲嫂嫂,都宁可向着顾香生,而不向着她,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顾画生却似乎对自己被发落到尼姑庵这件事很不甘心,三天两头派人回来要东西是假,京城官家女眷们常去的尼姑庵,条件会清苦到哪里去?
她实则不过是为了彰显存在感,让顾家人不要忘记自己罢了。
如无意外,她十月就要出嫁,焦太夫人怎会忘记,可她越是这样折腾,就越会惹人反感。
小焦氏:“大娘二娘她们娘亲原先留下的一笔嫁妆,太夫人本来是打算一分为二,作为她们嫁妆的一部分,但现在,太夫人让我将其中抽一部分出来,给大娘那边放上九分,只留一分给二娘,可见她老人家对二娘也是完全死了心,竟不顾及吕家对二娘的看法了,你说说,二娘这是何苦来哉?”
顾画生落到这等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不说别人,顾香生就丝毫不会同qíng,小焦氏想必也是很清楚这一点,才会与她说起这些。
姑嫂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来报,说是许氏请四娘过去叙话。
说来也好笑,顾香生宁愿在焦太夫人跟前待一天,也不大愿意去和亲娘说话,闻言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找借口推掉。
小焦氏见微知著,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这次你可得去,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好事。”
顾香生:“嫂嫂如何得知?”
小焦氏:“你只管去就是了,若不是好事,回头你来找我算账。”
她说得这般笃定,顾香生只得将信将疑地去了。
说起来,母女俩自从上次顾香生请安时发生的小小不快之后,竟未再单独见过面,顾香生每次来请安必定都带着顾准,之后又出了许家的事qíng,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许氏也没有再找过顾香生。
这会儿许氏将下人悉数屏退,余下母女二人共处一室,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顾香生请了安之后,想不出要说什么才好,索xing便沉默着。
许氏只得先开口:“阿隐,你是不是还怪着我?”
顾香生:“阿娘这话从何说起?”
许氏叹道:“上回的事qíng,的确是委屈你了,我也没想到阿笙竟能胆大包天到做出那等事qíng来,幸而太夫人公正严明,及时处置,才未酿成大祸,你,你心里还难受么?”
她也不知多少年没安慰过人了,此时话一出口,那味道不免就变得怪怪的,二人角色倒置,反倒是许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顾香生求安慰。
这都叫什么事啊?
顾香生有点无奈:“我不难受了,阿娘不必担心。”
许氏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将你舅母她们带进来住,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事qíng,你若是心里怪我,我也……”
顾香生截住她的话头:“阿娘想多了,这种事qíng也不是您希望发生的,我自然不可能怪您。再说阿婆已经作出处置,那就直接揭过此事罢。”
许氏露出笑容,拉着她的手坐下:“我知道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是我从前糊涂,见你懂事,便也疏忽了你,如今一转眼,你就要出嫁了,虽说太夫人那边也会给你准备嫁妆,不过我这个当亲娘的,自然也不能不出力。”
说罢她拿过旁边一个镜匣,因有些沉,两只手也搬不大动,许氏直接往顾香生面前一推。
“来,打开看看。”
对这个huáng花梨木镜匣,顾香生再熟悉不过。
此物之前一直在许氏屋子里放着,据说还是她出嫁时从许家带过来的,与先前送给顾画生的簪子同为前朝遗物,许氏没有用这个镜匣来装首饰,却对其爱如珍宝,常常摆出来赏玩,顾香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亲娘将心爱之物赠送的荣幸,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阿娘,这是您的心爱之物,女儿不敢收。”顾香生又将镜匣推了回去。
许氏微微一笑:“你先打开看看。”
顾香生只好将镜匣打开,那三层小抽屉一推出来,登时如同光华绽放,耀花了她的眼。
这些首饰,有宝石簪子,有玛瑙耳珰项圈,还有羊脂白玉镯子,金累丝碧玺双蝶分心,样样制作jīng巧细致,连宝石亦是上好成色,毫无瑕疵,顾香生自问已经在顾家见惯了十多年的富贵,她也不是什么见钱眼开之人,但骤然瞧见眼前这些东西,依旧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还将镜匣合上:“这些东西太贵重了,阿娘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许氏含笑:“傻孩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这些东西日后不也是要留给你的么?”